行至堂前。白头翁停下来。于是她也停了下来。
“表小姐,到了。”白头翁说道。
“这里没有什么表小姐。只有夜来。”她冷然。
堂下,两个人影,一个立着,一个瘫着。
“南宫孤舟!你如此不识抬举,宫主定然不会放过你!”再见到这个男人,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就像濒死的野兽一般,软软地趴在地上。身下全都是血,大片的血。嘴里也一股股地吐出血来。视线里满目鲜红,流了这么多血,她知道,这个男人要活不成了。
“三掌,这就是林门门主的实力么?”她抬眼看去,那个人收回掌,连剑都不屑于用,举手投足间,就是睥睨天下的气势。实际上,便是这天下他也不放在眼里。
这就是天下第一庄的自负。
可惜,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呵呵呵,你杀不了我……我可是…林家大当家……镇南镖局的总镖头,你杀了我….天下人都会说你……说你为了武林盟主…不择手段!”他恶狠狠地说着,若是眼神能射出利剑,早已在对方身上戳了十几个窟窿。
“是吗?”南宫孤舟笑了笑,突然朗声道:“诸位当家,出来吧!”
随即几百余人纷纷从墙头落下,很快将林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南宫庄主,我等在此等候多时!庄主智勇无双,我等佩服!”一个提着宣花斧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说道,一开口便满是恭维,此为万安镖局大当家,姚百刃。
“庄主此计甚妙!先是按兵不动,叫他这宵小之辈自己露出马脚,我等皆是看清楚了,这林默邱与魔宫为伍,自甘堕落!杀得好,杀得好啊!”另一人不甘示弱,连忙上前拱手说道,正是这同德镖局,洪振峰。
二人纷纷率了一众手下,便将这林家出路堵死。万寿宫接连血洗数个门派,武林中人皆对其深恶痛绝,今日必然要将它赶尽杀绝,也好为自己在正派中博个好名声。
“诸位且慢,此人并非林总镖头。”南宫孤舟抚了抚袖子,淡然说道:“林总镖头早已惨死。这个人,便是杀人凶手!”
他且说着,终于把地上的剑取出。众人一看“问剑”二字,眼里皆放光。这可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绝世名剑,现在正在握着它的,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剑术高手,南宫孤舟。男人已过中年,脸上沟壑交错,已有岁月的痕迹,却仍然能看出他年轻时是如何的丰神俊逸,尤其是握住剑的一瞬间,雄姿英发,不减当年。只见他剑指地上的血人,倒也不见他如何出招,只是随手轻轻一挑,那人的脸皮上顿时血肉横飞,众人骇然,定睛一看,一张人脸皮被他端端挑在剑尖,他微微皱眉,似是有些嫌恶地将它甩脱在一边。那人在地上捂着脸痛呼,可堪堪双手怎么能遮挡住整张脸?众人细看之下,才发觉他脸皮之下还有一张脸,这才恍然大悟。
“好啊!竟敢冒充林总镖头!林总镖头如此高义薄云,襟怀磊落,竟然为你所害!你还冒充他行此恶事,坏他名声,我这就替他正名,结果了你这鼠虫之辈!”一个人跳了出来,拔出腰间长刀便要冲他脖子上砍去。若说是谁如此性急,正是这洪振峰。要说这洪振峰平日里最是受这镇南镖局的气,两家多有不和,他向来畏惧镇南镖局的名声,屡屡不敢与之争强。如今可算能找到镇南镖局的错处,更是要在一众手下面前挫挫他镇南镖局的威风。
哪知“叮哐”一声,他的弯刀被挡下,他一惊,此人正是南宫孤舟。于是他赶忙抽刀退后,连声告罪。这谁敢用刀剑对着南宫庄主?只听南宫孤舟说道:“贤弟莫急,再踏进一步,小心脑袋分家。”
洪振峰骇然,仔细探查一番,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假林默邱的前面竟然束起了一根根细线,不借着月光认真看,还真是发现不了这些利器。果然,若是自己方才再进一步,这丝线就要悄无声息地割破自己的喉咙。
他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庄主及时相救!”
南宫孤舟倒也不理会他,只是凭空说了句:“既来之,何不现身一见?”
“庄主好眼力。”随着众人头顶上传来一道人声,一个人突然在空中现身,顺着丝丝缕缕的银线滑了下来。那细线如此锋利,他的长靴竟也没有丝毫被划破的迹象,衣袖翩翩,折扇轻摇,指骨如玉,十根手指上都戴着银戒,想来是控制丝线而为。随着他落下,折扇“啪”地被合上,露出脸来。众人奇道,那张男人的脸却带着女人的柔媚,一双桃花眼潋滟含光,眉尖长了一颗朱砂痣,倒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儿。虽像个文弱公子哥,大家却不敢大意,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刃。这人敢在南宫庄主眼皮子底下布这夺命丝线,又敢公然现身,决计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夜来皱了皱眉,这声音,像是在哪听过。她一时也细想不起。她的记性一向很好,只是如此声音,若非刻意遮掩,那就是当时必然十分紧急,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股血腥味。她侧耳细听,门外传来一阵钝物刀枪落地之声,并愈发接近。南宫孤舟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细微的响动,开口说道:“还敢耍花样?”提剑便向他手边斩去。只见那人轻笑,脚上发力,细线受力,弹了一弹,他便急退数十丈,手上指节骤然攥紧,只听几人连声惨叫,众人还不知后头发生了什么,随着声音望去,顿时心生恶寒,几人竟是被细线缠住了喉咙,纷纷用手指扯着自己的脖子,丝线一收,血肉尽数分离,露出森森白骨,头颅就这样从颈边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随即鲜血无声喷溅,这几人在须臾之间毙命。
“南宫庄主,我知道你剑术高超,是当世的大英雄。可你救得了这些人么?”丝线上的人幽幽地说道,语气像是在闲聊,丝毫不像刚刚才杀了数十人的样子。
“庄主,救命啊!庄主!”众人纷纷求饶,眼珠子左右乱看,生怕这诡异的丝线下一刻就缠上自己。“俯下身子,贴在地上。”南宫孤舟却面不改色,只是对众人淡然说了一句话,便执剑跃然而起。众人一听这话皆奉若神明,纷纷伏在地上。男人呵了一声,看着剑直冲自己而来,便不与他纠缠,一个翻身,滑落在下一根线上,衣袂翻飞,便又拉开一些距离。“妙哉妙哉,我都没想过,这丝线还有如此破解之法。”男人笑道。南宫孤舟一而再击来,却没能够到他衣角,倒也不气馁,碍于丝线威力,停下身子,也像他一样站在一根线上,说道:“秀娘子的丝阵固然精妙,沾了血,就落了下乘。”这话也不假,原本丝阵细不可见察,无声无息便将人困于阵内,可如今他让这丝阵见了血,丝阵纷纷染上红光,此刻倒是能看得明了。
对方听他将自家武学报了出来,也不恼,笑着说:“能得问剑山庄庄主指教,清之幸也。”
说罢,还躬身行了一礼,倒活像个翩翩玉面书生。众人见他在丝线上站着竟也不左右晃动,当真是好身法。
“哟,这还有个大美人。”不待南宫孤舟说话,男人桃花眼一眯,像是才注意到这边的白头翁和夜来。手指轻轻一弹,白头翁骤然拔剑,剑光如同白蛇吐信,左右摇摆,只听到“叮叮当当”之声,这丝线竟如钢如铁,能与这长剑较量一二。丝线缠上剑锋,柔软无比,一时间剑锋失度,只见白头翁以退为进,便作抽剑状要离去,而这时那丝线一收,白头翁剑身一抖,削铁如泥的剑锋登时有了去处,将丝线一根一根切断。这丝线固然巧妙无痕,只可惜还是白头翁的剑法更胜一筹,而后对方弹来数根丝线,皆被他一一击退。夜来鲜少看见白头翁出手,这倒是第一次。
突然,她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微微皱眉,只是为时已晚。一抬脚,脚踝已然缠上丝线,男人微微一扯,鞋袜尽碎,鲜血纷纷渗了出来。霎时间,白头翁一剑落下,银芒一闪,将丝线斩断,这才没有让丝线穿透腕骨,断她右足。
“好一招声东击西。”南宫孤舟竟然笑了笑。他足间微点,不知何时竟落了地,将头顶空门敞给对方进攻。方才对方骤然发难白头翁与夜来的方向,倒是给他寻到了丝阵的法门,于是他毫不犹豫,对着一根不起眼的细线轻轻一挑,剑锋遇上柔韧的丝线,竟没能斩断。果然,这根丝线就是这丝阵的命脉,他如同穿针引线一般将剑身绕过丝线,用力一劈,待到对方察觉,想要收丝,却为时已晚,只见千百条染了血的红线如同红色细雨,纷纷自空中飘落下来。方才杀机重重的丝阵顷刻间便失了锋芒。
男子也随着丝线缓缓落地。“不愧是南宫庄主。”他“刷”地一下打开折扇,微微笑道:“为了破我丝阵,不惜牺牲同道,倒是让清受教了。”
他指节微微一动。
南宫孤舟皱了皱眉。
“庄主所言极是。这染了血的丝阵固然显眼,可有时候,显眼本身就是一种好处。”男人有些狂妄的口气,让众人觉得他定然活不过下一次交手。“本来还想同这位美人讨一把剑。不过...做人不能太贪心,今日便换个死人,不过分吧?”
南宫孤舟挽了个剑花,忽然收剑。众人此刻见到丝阵撤去,纷纷爬了起来,却是不解这南宫庄主为何要收了兵器。只听那男子突然“哈哈”大笑,“真想不到,南宫庄主也会被我算计。清此生无憾了。”他忽然俯身,提起那假林默邱的身体。这人失血过多,早已痛昏过去。此刻如同一团软肉,无甚意识。男人轻巧地将他扛在肩上,十分客气地行了一礼,施施然说道:“南宫庄主,再会了。”便在一众人面前轻功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南宫庄主是怎么了?性急的如洪振峰,连忙开口道:“庄主,难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是啊庄主!他杀了我们几十个弟兄,为何不让我们找他报仇!”旁边也有一人开口。
众人见势,皆嚷了起来。
南宫孤舟转过身,也不语,就这样看着他们。
突然人语渐歇,大家一言不发,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面前之人,是南宫庄主,是问剑山庄的主人。
如今林总镖头身故,镇南镖局势颓。今日之后,中原武林,唯问剑山庄独尊。
无需解释,无需质疑,他只要站在这儿,就是道,就是理!
终于,他面上挂着笑容,开口说道:“辛苦各位英雄好汉。今日万寿宫一战,诸位皆是功臣,两位当家更是功不可没。如今危机已去,不如各自散了,分别整顿一二。”
一句话恩威并施,虽然隐晦,却点醒了两个当家。镇南镖局衰微,盘龙镖局不知存亡。这正是南方四大镖局重新洗牌的绝佳机会。两人眼中纷纷火热,此番随南宫庄主一战,果真落得不少好处。两位当家心中各自有了计较,便也不再追究更多,先后行礼告退,带着各路人马匆匆而去。
夜来听后,心中冷笑,什么四大镖局勠力同心,不过几句话便分崩离析。她虽有不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哪知待众人散去,南宫孤舟像是才注意到她,他笑了笑,和善地说道:“浑身是血,真脏。”
夜来皱了皱眉。她不觉得这句话仅仅是表面意思。这个人总是知道如何让她动怒,就如同此刻。
白头翁却突然跪了下来,拔出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砍下自己的左臂。鲜血喷溅,他老脸上登时苍白,冷汗密布,不及喘气,连点两处大血,不至于让自己失血而亡。他这才说道:“老身办事不力,自断一臂,望主子息怒。”
夜来有些惊诧。然而南宫孤舟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仅仅“嗯”了一声以示回应。白头翁却如蒙大赦,俯身长拜。
南宫孤舟走了过来。
“啪”地一掌,他突然出手,拍在她的后颈边。她惊了一瞬,随即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眼前登时清明。原来他是以内力将她的经脉强行震通,以让她重见光明。
只可惜眼睛恢复的瞬间,却看到这张脸。她顿时心中不适。
“哦,原是这银针的恩惠。”南宫孤舟看了看她手上的针口,伤口还未痊愈。
夜来不语。她不想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哪怕他出手救她,还加速了她眼睛的恢复。
“老白,你错了,她不想和本庄主说话。”
他背过手走去,坐在了堂前的主座上,那桌上的主宾早已逃窜,只剩下满桌不知何去何从的好酒佳肴。他一个人,孤身坐在那儿,倒也不突兀。
白头翁抬起头,恭敬地说道:“是老身输了。那烦请主子帮老身去了这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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