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听见后排有声响,通过车内后视镜看看,姑娘手抬嘴边咬着指甲,并拢的双腿不停打颤,慌乱的眼神车内扫荡。

一系列动作像极了内急,司机降降车速含蓄问道:“安小姐,您哪儿不舒服吗?”

安娜火速放下手,靠上门边瞅着窗外说:“没有,没有,还有多久能到?”

听她这么说,司机更加确信是憋不住了,笑着回句很快,一脚油门到底,掐着绿灯直奔紫禁城。

一路飞快把交警都招来,见是宫内车没有处罚,反而前方指引一路畅通。就这么风驰电掣赶到神武门,下了车仅差十分钟不到七点。

一群小姑娘宫内接应,沿着红墙北长道一路向东,安娜原有的竞走优势,跟她们比还是败下阵来。

最后停在贞顺门,大家一个个气喘吁吁,门口等着两位高挑宫女,下阶请安声声夸赞,抬眼端详安娜,高兴得花枝乱颤,掩饰不住内心惊喜。

安娜头一次被女人瞧到脸红,正不知说什么好,姑娘俩一人挽住一条手臂,回头吩咐其余人候着,蹦蹦跳跳往宁寿宫里带。

大阁大殿不能去,小跑着入乾隆花园,偏西小路过符望阁,而后是奇石古树峰峦起伏,假山有深谷,山下有隧洞,稍走一段安娜便迷了方向。

最后进一所书斋,也不知叫什么名字,面积很小陈设丰富,窗子极大屋内敞亮,小风轻起几乎把外面的树枝吹进来,坐这里可尽赏园中风景。

小圆桌落座,宫女笑声慢等,一起出去煮茶,安娜搓搓手指惴惴不安,听到钟表滴答响,扭头看看还剩两分钟。

抬头望望房顶,羞答答又低下头,余光瞥瞥左右墙,所有墨宝全是瘦字金体,一幅幅排列规整,上头字数不多章印很多,看不出哪位名家所写,但娘娘或皇上肯定对他极其钟爱。

回头望望钟表,怎么还有一分钟,从来没有体会过一分钟如此漫长。歪头瞧瞧博古架,诸多赏瓶摆放整齐,一样的高低清一色元青花,这么摆放怕不是有强迫症。

左边看了右边看,这有一个瓷瓶与众不同,淡淡胭脂花,富贵缠枝莲。

身后当一声脆响,安娜如闻撞钟惊一哆嗦,半个魂险些吓出来,按着胸口闭眼数数,不多不少刚好七声。

门外有人呼声娘娘,没听见脚步人已进来,安娜起身加转身,正眼瞧见人立刻低下头,小心脏堵着嗓子眼儿,口干舌燥咽唾提气,唯恐叫不出声又唯恐说大了声,最后不知是脑子说的还是嘴巴说的:“娘娘吉祥。”

娘娘本尊咯咯笑,声音和蔼暖如春日:“早不这么说了,今晚着急着见见面,没耽误你什么事吧。”

安娜倍感亲切,嘴巴张不开头有千斤重,抬不起来更摇不动,眼睛低着看见娘娘的鞋走过来,忽而手背一热,原是拉她入座,其实不必请让,安娜腿软沾东西便瘫倒。

两人静了一分钟,即便安娜没有抬头,娘娘还是从她朴素的衣着和淡淡的打扮看出许多,这孩子比宫里的都好,启林的眼光不错,就是跟了他那个小阎王,着实可惜了。

“来BJ多少年了?”

“嗯……快四年了。”

安娜想了想才抬头回应,看一眼又立马低下,娘娘想笑又不敢笑,看着她不适的动作和惊羞的表情,像极了第一次入宫的自己。

“吃过饭没有?”

安娜轻轻瘪嘴,攥着裙边点点头。

“启林那孩子从小顽皮,没有一天不惹事,这几天没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

安娜抬头忙答,一眼望去一脸惊愕,娘娘穿着时髦,深蓝长裙系着云白纱巾,怎么可能四十多,分明和我差不多!

白皙的面庞找不到丁点岁月侵蚀,一头长发乌黑明亮,尤其是那双大眼,笑起来跟启林简直一模一样,除了性别不同,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两人若是一起上街,说是龙凤胎我也信。

娘娘随意问些家里情况,安娜一句句如实回复。气氛渐有缓和,一位宫女端着托盘悄步进来,一人一杯三才盖碗,轻轻放下说声慢用,安娜起身道谢,娘娘压手示意坐下。

宫女盈盈笑笑退出屋,娘娘伸手说请,而后磨正盖碗,左手握碗托,右手提碗抵盖,身子轻探盖碗倾斜,香茶徐徐送入口中,品品味道没有一点声音。

一整套动作舒展又不失端庄,安娜真真想不到,喝杯茶而已,竟能如此优雅。

学着对方姿势端起来,由于拘谨小手打颤,盖碗之间擦出声响,赶紧抿一口双手稳放。想那长久的教养和自然的高贵,不是一两日就能练成,心中彻底被娘娘的气质所折服。

娘娘当然瞧不见对方心里,浅尝既止以为她不喜欢喝,看着安娜轻唤雨萍。

刚才送茶的姑娘重又进来,不急不慢站到两人当间,花开绽笑低头垂手道:“娘娘。”

“年轻人喝不惯茶,小楠上回说,台湾送来的什么奶茶好喝,快去茶房给安小姐煮一杯。”

雨萍低身答是,正欲退步安娜又一次站起来,双手乱摆忙说不用,这次起的过猛险些把凳子碰倒,身子急转赶忙扶稳。

娘娘劝声坐下,眉头一锁又变笑脸,声音也变大似是嘱咐:“她们做事你不用站起来。”

小小屋子被娘娘强大的气场笼罩,安娜羞眉耷眼再不敢抬头,全身绷成一根弦像是犯了大错,差点就喊了声遵命,想是不妥应了声是。

安娜摸着桌子,雨萍扶助她身子,两人像拧一颗生锈的螺丝,吱吱扭扭缓缓坐下。脚趾在鞋里恨不得抠出三室一厅,心里不痛快兀自发牢骚:“不愧是亲娘俩啊,长得一样就算了,控制欲也一样!我是不喜欢喝茶,也没说喜欢喝甜的呀,启楠比我小七岁,小孩子喝没事,我喝了会发胖的!”

雨萍与安娜年龄相仿,娘娘看不出来她能瞧出来,取出自己方巾让姑娘擦擦汗,低身凑耳小声问:“安小姐您喜欢几分糖?”

安娜看着宫女摇摇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求救的眼神,活像电视剧里被抓的唐僧,妖怪洞里喝什么奶茶,谁能搭救我呀。

雨萍临走留下一个眼神,娘娘召见我可带不走,您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坐会吧,就是给您十分糖,喝肚子里也比咖啡苦,冰镇的就算了,保准热热乎乎暖暖心。

退步出外关上门,外头候着四个宫女,拦住雨萍一人一嘴地问,里面说什么了?姑娘长什么样儿啊?娘娘看上她没有……

雨萍嘘一声让她们小点声,你们传出去少不了八卦,待在这安生会儿吧,今晚第一次来,以后有的是机会见。

你不说拉倒,我们自个趴门口听,想那达官贵人经常见,这一个无比稀罕!多少年轻貌美的姑娘,启林看都不看一眼,这个女孩想必有什么神通,不然皇子不会喜欢她。

莫说她们好奇,雨萍同样兴奋,心里非常理解,但你们这样属实过分,万一惊扰了娘娘,少不了责罚你们。自持官高一级,当即撵了出去,叫过来一个老实的,外头站着听候差遣。

被她们几个耽误,奶茶的事差点忘了,对讲机吩咐茶房快点煮,跑个来回用不了多少时间。

等雨萍取回来,正要送至书房,遂初堂檐下站满了人,宫女绿娥远远招手,雨萍轻声问句什么事,那边喊她快过来。

自己有要事不能过去,踏入园子发现不对劲,怎么到处都有猫,山石上歪脖树上,甚至攒尖顶上全都是。

大大小小的宫女都在议论,这种怪事从没见过,绿娥跑过来插诨打趣,圆月之夜不会是闹鬼了吧,大家晚上小心着点,别被猫妖附了身。

七嘴八舌全是瞎猜,一个比一个离谱,雨萍端着奶茶,想起安娜恍然大悟,正要告诉绿娥自己的猜测,二进院里走过来一位姑娘,当着大伙的面莺声大笑:“看什么呐这么热闹?”

雨萍一瞧是慈宁宫的翠佩姐,赶紧凑过来问话:“什么事用得着您亲自来,有什么吩咐叫我去就是。”

“嗐,我哪儿敢使唤你呀,这不传太后口谕,有样东西转交娘娘。”

雨萍拉她胳膊回避众人,这边情况简单说与她听。翠佩听完眼瞪溜圆,抱着的盒子险些掉下,压不住声大惊叹道:“有这种事!”

雨萍胳膊碰碰她,手指园子说:“我也不信,您自个儿瞧。”

翠佩走两步往园子里看看,拍拍盒子大笑:“我算是没白来,赶快回去告诉老太太。”

“不用急,今晚上的事,肯定瞒不住她老人家。”

“娘娘在哪儿快领我去。”

“您甭去了,东西交给我吧,有什么话我去传。”

翠佩推给她盒子,想起什么忽又拉回来,连同奶茶一同抱怀里,催促雨萍快走,一路兴奋地说:“两样东西我去送,你见过面了就别进去了,小猫仙得让我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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