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叹这两个日本军人,自从他们随军进入中国东北以来,铁蹄过处,生灵涂炭。这会倒好,轮到他们自己送命了。
这真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必定要报。
他们以为很多中国军人贪生怕死,却不知中国普通的老百姓身上,都蕴藏着如此可怕的血性和力量。
就在两位日本军人魂兮悠悠之际,刚才杀死两位日本兵的男人,却“噗”的一声跪倒在地。
这名搏斗中双眼喷火,像是一头下山猛虎的汉子,这会却低眉垂目,双手合掌,一脸的悲戚,连身后的女人都没来得及去照应。
来人正是船家顾田宝。
他平日里与妻子在此护林,撑渡,得空种点菜,挖点笋,采点蘑菇与茶叶,日子虽不富足,倒也夫唱妇随,小日子安安稳稳。
他哪里能想到,青天白日会跑出来日本兵,将魔爪伸进自己家里,伸向自己的亲人。
顾田宝是个独生子,从小依恋奶奶,整天看奶奶吃斋念佛,所以虽然喜欢跟着大伯他们舞刀弄枪,却有一副菩萨心肠,从来不欺侮其他孩子。
习武多年,他也没有开过杀戒,哪怕是山上的野兔狐狸,都是家里的猎狗在追,他从来没有去伤害过一只。
看到墙洞里的幼鸟掉在地上,他都会找个安全一点的草窝放放好。
对人呢,则更加不敢下重手。
练武时与人交手,只用一根木头跺柱当枪使,还在柱头上包上棉花,蘸上石灰,进攻时只用三分劲,点到为止。
这会眼见两条人命顷刻归西,这名善良的汉子不禁悲中从来。
他撕心裂肺地说:“爹,大伯,历祖历宗,我田宝今天杀人了!都是日本佬逼的啊!”
顾田宝一开始并不知道来的是日本军队,直到后来看他们都不说话,一脸严肃与陌生的样子,人又特别矮,还举着那奇怪的膏药旗,后来又掏出饼干来,上面写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再后来,眼看着两个日本人循着狗叫声去了他家,后来又见狗被枪杀,才意识到八成是遇上了传说中的日本军队。
因为以前来过的中国军队,再怎么粗暴,也不会随便枪杀老乡的看家狗。
顾田宝心内又怒又急,早已放心不下妻子,但当时身处军人阵中,脱不了身,只好在心里祈祷郦姑不要在家里,躲得远远的。
藤井他们一走,他便飞步赶回家来,想不到正好为妻子解了围。
之前人家待他好,他也待人家好,那叫“以礼还礼”;后来人家开始杀狗调戏良家妇女,他自然也要奋起还击,这叫“以牙还牙”。
可日本人哪里好惹的?而且还被他失手杀了,这祸可是闯大了。
一旦被日军发现,不只是他顾田宝全家覆灭,就是蛇山下的一村老小,恐怕全得赔上性命。
顾田宝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跟郦姑说,要赶紧消除一切痕迹。
他用篾箩挑了两具尸体,往屋后山上攀登了个把小时,将尸体扔到了非常隐秘的一个山谷里,一条遮满了金刚刺的干涸的山沟中,肉眼看不到沟底,人也根本下不去。
他知道,近期不会有雨,所以不会形成山洪,尸体也就不会被冲下山来。
而只要过上一天一夜,尸体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何?自有嗅觉灵敏的野兽会找上他们。
回到茅屋,他们赶紧挑了山泉水,冲刷所有的痕迹。然后将所有需要的、有用的生活物品一一捆缚停当。
两人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商量去投哪里为好。
田宝说:“郦姑啊,此去性命攸关,你我务必要想得周全,不可有丝毫闪失。”
郦姑说:“田宝哥,跟你在一起,是死是活,我都心甘情愿的。”
田宝说:“真是女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冷静地想一想,去哪里。去对了,一个‘生’字;去错了,一个‘死’字。”
郦姑说:“我们女人家,除了娘家,还能去哪里?”
田宝说:“梨洲上的娘家吗?那不行,目标太大。这可不是走亲戚。去了娘家,今天到,明天可能就被抓了。”
“那怎么办?我另外又没有可靠的亲戚和朋友。”郦姑犯愁了。
田宝让她别着急。事到临头,急也没用,感情用事更没用,必须冷静地想一条妥善的出路。
过一会,他提醒郦姑:你姑娘时有没有关系特别要好的小姐妹?或者是远亲。平时虽然不大联系,但可以一见如故、托付生死的那一种。好朋友,往往要胜过一般的亲戚。
郦姑经田宝一说,也不再六神无主,开始安静下来,心平气和地思考着。忽然,她眼睛一亮,说:“有了,我想起一个人来。”
原来,她母亲跟她讲过,年轻时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姐妹,姓朱,是同村的发小,嫁在云龙江南岸庙下的秦家,后来回迁到了娘家百花谷。
朱阿姨出身书香门第,为人非常贤淑文静,听说很多年前就一个人居住,平时深居简出。
那百花谷远在秦梦与桐江交界的山坞里,背山面江,是一个十分隐蔽的小村落。
田宝听了点点头,说,这样的地方倒是可以考虑。不过,那阿姨家中就没有其他人了么?
郦姑说,有。两个女儿,远嫁睦州、衢州那边了。一个儿子,正在念黄埔军校。
“什么?黄埔军校?那可不是一般的学校,是培养将才的地方啊,”田宝瞪大眼睛说,“听说这座学校的校长由蒋委员长亲自担任。那里毕业的学生,自称‘天子门生’,可谓个个前程似锦哦。”
郦姑点点头,说:“去投靠朱阿姨,我也正是考虑到了这层关系。我想,我们的事情,能不能通过秦少爷,来获得一种特别的保护……”
“保护?他是国军阵营的,而我们得罪的是日本军队,怎么保护?”田宝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有地位,就会有人脉。他出面,办法总比我们小老百姓要多得多。”郦姑说。
田宝赞许地点点头,说:“你想的也有道理。他这层关系,要在平时,那是千金难求的。若想长官发财,找天子门生,那八成就走对路了。可眼下,我们的处境不一样。我们是在逃命,要的是保命,这样的话,人家越有地位,越有名气,越引人注目,对你我越是不利。向名人靠近,不是自投罗网自取灭亡么?我们要的是悄无声息、瞒天过海,所以越隐蔽越好。所以,我们得找一条更加隐秘的线路,去一个默默无闻的地方,最好是被世人遗忘的地方。”
说完,顾田宝告诉郦姑,他倒是想起了一个地方,然后附在女人的耳边,悄声说了一通。郦姑听了,连声说“好”。
一切准备就绪后,郦姑用了些茶水和灶灰之类,将自己的脸脖和手弄成脏兮兮的,再将头发弄乱在额前鬓边,装出一副病容。
之后,两人去了村里的老屋,跟左邻右舍道别,说是郦姑江北梨洲的娘病重,要去侍候一阵,所以还得拜托邻居们照顾牲畜、家禽和渡船,之后又将快被日本兵炖熟的狗肉送了乡亲们,然后匆匆离去。
旧檀有《船家》诗相赞:
船家世代傍溪山,
摆渡种茶又放鹅。
木桨如犁耕日月,
银枪舞起慑龟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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