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苏鹤被皇上单独召见。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花园中。时值盛夏,四处皆是生机勃勃,叶绿花红,蝴蝶翩飞,样样事物都洋溢着热情。
盛元帝走在前方,说道:“爱卿昨日才跟朕说不是苏家的人,出了宫就坐上了苏家的马车,进了苏家的大门。今日朝会上爱卿也听见了,弹劾苏清云的折子满天飞,说他任人唯亲,说苏家要在御史台只手遮天。当初你若是应下御史中丞之位,就没有今日的局面。”
苏鹤道:“微臣辜负皇上美意了。”当初不是苏鹤不想接,着实是因为反对的声音太多,压力太大。元政如今被摄镇王刘渝和顾舟山压着,他一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孤叶扁舟,哪里承受的住惊涛骇浪?
盛元帝突然转身,眯着眼睛盯着苏鹤,道:“苏爱卿到底是谁的臣?”
苏鹤泰然自若地俯身:“自是皇上的臣。”
盛元帝久久没有挪开眼睛,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话。毕竟当初元政力排众议将苏鹤安排到御史台,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苏鹤顺利进了御史台,元政远在峳州,短时间内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插手朝廷的事,只得任由苏鹤自生自灭。而苏穹苏慎都是元政幕府出来的,自动被归为了元党。
如今朝堂的局势十分清楚,一派以元政党苏穹苏鹤为代表的主战派。一派是以建安王刘渝和中书令顾舟山为代表的主和派。元政几番想北伐,都被朝廷压了下来。盛元帝少时继位,太后让盛元帝的叔叔刘渝当摄政王,总领朝廷事务。以他为代表的大齐皇室与一些世家已经习惯了江东的安逸生活,不想劳民伤财大动干戈做北伐这件没有意义的事情。苏穹出身世家,元政没办法完全信任苏穹,便派了苏鹤来,若是两人能联手搞垮刘渝和顾舟山,那就最好不过了。
刘渝和顾舟山此时正偷着乐,苏穹走了步烂棋,本想将苏慎安插进御史台,却害得苏鹤丢了御史中丞之位,因小失大。
盛元帝叹道:“苏鹤,你不是出生世家,也不是出生皇家,你与他们都不同,你应该明白孤立无援的感觉。你若是真能站朕这边,该多好。”
苏鹤闻言,眼中有一瞬间的动容,他真诚道:“陛下不是一个人,大齐千千万万的子民都拥护着陛下。得民心者得天下,陛下若能励精图治,造福百姓,谁又敢不对陛下俯首称臣呢?”
这话越品越觉得不是好话,可盛元帝没有生气:“谈何容易?如今朝中事事都经摄政王之手,朕就算想做点什么,又如何能做到?得民心,民心在宫墙之外,谈何容易?”
苏鹤顺水推舟道:“北伐乃是民心所向,若陛下能支持北伐,自然就是万民之主。”
“北伐?朕想修座道观你都说没钱,拿什么去北伐?苏鹤,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朝野上下都不同意元政北伐?”
峳州地处沧江中上游,乃大齐军事重镇。元政占据峳州,手握三州军权,又收复盛州,足以威震朝野,甚至威胁皇权。若是同意元政北伐,一旦成功,随之而来的皆是飘摇风雨。若是失败,于元政而言,只需暂时收了野心重振旗鼓,而对于要出钱出粮的大齐朝廷来说又是一次重创。
苏鹤看着盛元帝年轻的脸庞,这时的他与那吃了丹药发疯的他,与在朝廷上一言不发,听之任之的他都不一样。或许眼前这位一味追求长生不老,宠幸男宠,看似昏庸无道的皇帝,真的只是被逼无奈。
苏鹤一开始确实是有意接近讨好皇帝,打算吹耳边风,让他松口同意北伐。只要皇帝松口,他再想办法搞定刘渝,北伐之事就能定下来。后来他无数次看着盛元帝因为吃丹药情绪失控喜怒无常,与男宠在后宫淫乱厮混,便觉得这位皇帝是指望不上了。
与苏慎交往也是想知道苏家的真实想法,奈何他与苏穹始终没什么交集,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次苏穹终于出手了,却明确的告诉苏鹤,他不是元政的人。
不是元政的人也没关系。
苏鹤脑海里想着苏穹,没有说话。
盛元帝又道:“皇极观的修建事宜已经安排下去了。苏鹤,你说为何这次朕的好皇叔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呢?”
苏鹤问:“陛下可看过皇极观的设计图了?”
盛元帝道:“看了草图,十分恢弘庞大,出乎朕的意料。”
苏鹤突然驻足,俯身行礼:“陛下,江大人来了,微臣先行告退。”
盛元帝看着江思谈从对面走过来,没说什么,只是挥手示意。
早朝上皇上让中书令和侍中拟定御史中丞候选人名单,这御史台终究是落入了刘渝之手。不过人员确定下来之前,御史台还是由苏鹤做主。苏鹤回到御史台,处理完公务,准备回家。却看见苏慎不远不近地踌躇不前,心中好笑。他唤道:“瑾之?”
苏慎有些难为情,昨夜他还敬苏鹤酒,让他多多关照,今日就连累他升不了职。他觉得自己无颜再见苏鹤,他向前两步,拱手道:“鹤兄,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这就回去跟三叔说,将我调走。”
苏鹤道:“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自责。”
“可是总归是因为我…”
“你若是现在离去,岂不是更加落人口实?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我在鄞都无亲无故,就你一个朋友,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共事,你忍心抛下我吗?”哪怕是说着亲密的话,苏鹤语气表情也都淡淡的。
苏慎听来却是另一番味道,他可是很少能听到从苏鹤嘴里说出这样的话的,顿时放下心来。他走到苏鹤面前,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说:“鹤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苏鹤看着他。
苏慎道:“你就不好奇?”
苏鹤道:“好奇。”
苏慎腹诽:我可丝毫看不出你好奇,好奇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
不过他还是说道:“今天晚上,我小舅舅要去相亲,就在七号画舫上。”
苏鹤:“……这是什么秘密?陆大人已经及冠,早该议亲了。”
“也是。”苏慎又道,“景深租了六号画舫,打算去给小舅舅加油助威,鹤兄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苏鹤:“……行。”
看着苏慎离去的背影,苏鹤自言自语道:“你们真不是去捣乱的吗?”
苏鹤回家时,阿九正在院子里练剑,苏鹤一时兴起,陪他练了一会儿,汗水滴在地上,很快又被晒干。两人练了一个时辰,汗如雨下,衣襟早已湿透。
苏鹤沐浴完后,对着铜镜看了看,脖子上的疹子还没有消,被汗水一泡,痒得让人心烦。他拿起药膏,一点一点涂抹上去,冰冰凉凉的感觉盖住了那瘙痒。他换了一件宽松的袍子,将头发放下来,只绾了一半,用的依旧是那支素玉簪。长发遮住了脖子上的红痕,苏鹤这才出了门去。
阿九站在门口,期待的看着他。苏鹤看着他水汪汪的清澈的眼睛,心软了,拉了他的手道:“走,哥哥带你去吃小馄饨。”
阿九已经有苏鹤肩膀高,苏鹤看着身旁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他真希望自己也能像阿九一样,得到一颗糖就能高兴一整日。
阿九不客气地吃了三碗馄饨,这饭量让苏鹤捉襟见肘。但阿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苛待了他,就只能苛待自己了。
好在自己可以蹭饭。
阿九吃饱了,让他一个人回家时便没有闹腾。
苏鹤空着肚子往画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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