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棋瞥了马北北一眼,继续追忆。

“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个人,那是个小姑娘。”

“我发高烧,社员就把我送到了卫生院,那个小姑娘就住在我旁边的病床上。”

“她才八九岁,但已经是白血病晚期,整个人瘦的完全没了人形。”

“可家里穷啊,根本没钱来大城市医治,只能躺在小小的卫生院里等死。”

“不过,她比我坚强。”

“我看到她咳血的时候,脸上都还在尽力笑着。”

“平时稍微舒服一点,她就让她妈妈帮她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再戴上花朵。”

“那花是野花,就在楼下采的,有时是白色的,有时是紫色的,有时是黄色的。”

“但最漂亮的那一朵,是红色的。”

“就在我快出院的时候,她最后一次病情爆发,一大口鲜血瞬间就喷了出来,跟下雨似的,洒满了她的病床,还有她的全身。”

“其中有一滴,则落在了我的床单上,鲜红鲜红的,像极了一朵绽放的花。”

“小姑娘就这样死了,脸上好像还在笑,那一刻,我被她震撼到了。”

“好像突然明白过来,生命很脆弱,但也很珍贵。世界很黑暗,但也很坚强。”

“打那开始,我就试着跟这个世界和解,试着以积极的心态去生活,去面对一切的困难,我强迫自己去相信,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美好。”

“渐渐的,我发现,放过这个世界,也是在放过我自己,世界确实在慢慢变得更美好。”

“比如76年大运动结束了。”

“比如77年高考恢复了。”

“比如78年知青可以返城。”

“比如今年我回到了燕京,跟家人团聚。”

“同样,即便在这个世界最黑暗的时候,也有无数美好的事情在发生。世界如此,我们个人也一样。”

说着说着,谭棋自己都信了。

而马北北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圈:“所以就有了这首诗?”

“嗯,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带着希望去生活,得去相信明天,相信未来。”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谭棋没说话,眨巴两下眼睛,点点头。

马北北的眼泪再忍不住,瞬间流了下来。

这首诗,这些话,都太让她感动了。

听着就像黑夜里的一束光,寒冬里的一把火,让人即便再苦,即便再累,再绝望也能获得力量,重新站起来。

伟大的作品,不就正该如此吗?

当然,从小的教养告诉她,公众场合落泪是很不雅的事情。

马北北又慌乱的掏出手帕,一边擦泪,一边道歉。

“对不起,失态了,请见谅,谭棋同志。”

“没关系,你慢慢哭,我不急。”

“噗嗤!”

马北北瞬间破防,梨花带雨的白了谭棋一眼:“好讨厌啊,你这个人。”

谭棋耸耸肩,道:“这不安慰你呢吗。”

“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这是诗人的方式。”

马北北被逗的哭不下去,调整好心情,认真道:“你很了不起,真的。”

“能靠自己思考,完成心灵蜕变,自我救赎,这一点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

“也难怪你的诗,能写的这么好,这么感人。”

谭棋笑笑,问道:“那什么时候能发表?”

“这得看领导安排,不过,应该就这一两天。现在我再跟你说说稿酬的事情。”

“好。”谭棋一听这个,立马坐的笔直。

马北北幽幽扫了他一眼,笑道:“我们报社现在执行的政策,是按去年发布的《关于试行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办法的通知》规定走的。”

“著作稿为每千字2至7元,翻译稿为每千字1至5元,而诗歌则以每10行一千字来计算。”

“你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总共是14行,折两千字,领导特批你千字7元的最高标准,最后稿酬是14元。”

“你看,要是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我带你去领钱。”

谭棋笑着点头,提笔签字,心里则感觉这钱好少。

不过,不是人家报社的问题,而是他自己见惯了百元大钞后的心理。

就像地上有一块钱,现在的人抢着捡,以后的人懒得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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