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颇有名气的学府,门口斗大的匾上书着「尔雅书院」。四而八方求学的学子都慕名而来,留下的除了有学之士,还有一些富贵人家的纨绔。

在这里他照旧被人捉弄,因为他寒酸的穿着,因为他过于正经的谈吐不肯接纨绔们的恶俗玩笑,因为他过于正派的举止不去趋炎赴势地巴结他们。沈墨客始终隐忍着,因为他知道这么宝贵的读书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因为他知道「尔雅」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大雅,校方一样不敢得罪那些富家哥儿。因为他知道书院的那些奇山异石飞阁流丹翼亭曲水垂檐斗拱还有那方中立雕像的巨大的洗砚池,都是张生王生李生的富爹爹张老爷王老爷李老爷出钱盖的。

他想,他熬过几年就可以去参加府试,那时做了京城的大官,就可以把母亲接来贻养天年...

天气又开始转冷了,他涮完毛笔回来却发现不见了外袍。一举头,发现一方灰布正在高高的乌柏顶上招摇着呢。

斯翼鹏展,势遏行云...沈墨客低首撑在桌上,坚韧迅速地书写着。他的文章已被宗师点过,来日的府试上自己将很有可能是个崭露头角的进士。墨汁沾到了他的颏上,他也浑若不觉。

上完小解回来,他发现自己的毛笔被人折作了两截,扔在蒲垫底下。

如琢如磨,守其玉成...沈墨客在宣纸上不停挥毫,文章成了他唯一的凭依。他必须写,他必须写!还剩不到一年,不到一年!那时他就可以春风得意,看尽京城锦绣,再也不用和这些麻烦的草包打交道。他要让母亲看着华居后殿的萤飞...对了,母亲。他想起娘把小时候给他做的小油灯也给他带着压箱底儿了。他知道大学府定然有烧不完的堂堂灯烛,可他哪忍心拒绝娘手心的温暖。

他从包袱的底部摸出那只小油灯,里面早已干涸了。他拿了十几贯铜钱走出去,他想今晚就坐在有母亲照拂的温暖黄光下诵书...

等他提着一只小油葫芦回来,桌上的东西已是都不见了踪影儿。他耳中‘嗡’地一振,撒开腿跑到院里,足足转了大半圈,才看见他的那些得意文章和笔纸都在那个硕大的洗砚池里飘着呢。还有那盏小油灯。几个花花绿绿的人影刚刚隐没在树丛中。那小灯是玻璃制的,吃了水,很快滴溜溜地往下沉去。沈墨客凄厉地大叫了一声:“不!”奔过去就探身去捞。小瓶飞速地向墨黑的水中沉下去,他的胳膊也在墨黑的水里徒劳地搅来搅去。忽然他脚下没踩稳,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翻过池缘向水中跌了进去。

乌黑苦涩的水迅速淹没了视线,几串水花与气泡翻腾过后,一切归于沉寂。水中文曲星的塑像微微俯身站着,仿佛在欣赏飘在墨汁中的那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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