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里,她等着他继续联系她。事实上,他没有。至少到目前没有。

孙露娜的心,被那几则消息凿了个空儿。空儿越来越大,不几天就发展为一个小空洞。晚上睡觉前,B站上的电影解说也不香了。

她内心有个小人儿,不受她控制,喋喋不休在她脑海里碎碎念:最后的手术费凑齐了吗?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手术做完了吗?手术效果可达预期?白天诸事吵杂,听不见;夜深人静的时候,小人儿的声音逐字逐句落在她心上,拷问她的良心。

叠加楼下纪阿姨讲给她的故事,她开始尝试站在她妈妈角度解释当年的遗弃。

她妈妈是个矮小清瘦的女人,乌黑的头发发质偏硬,炸在头上,一如她不服输的个性。她妈妈特别能吃苦,人前总是笑笑的,关起门来却笑不动。家里看上去布置得跟当地人家庭差不多,有沙发,有茶几,有大电视。连她个几岁小孩都知道,那是爸爸打肿脸充胖子买来的。

家里存不下钱。

爸爸平时挺腼腆的。别人大着嗓门说粗俗的话,他从不说,只是笑笑。不辨是非的年龄里,她看爸爸蒙上一层文明人的有色眼镜。仔细想想,爸爸醉酒后,却是家里最不文明的人。他瞪着血红的眼,曾经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扔小鸡仔一样把她扔到一边,幸而旁边是沙发,撞得不疼。那时候她懵懂,还以为爸爸在跟她闹着玩,直到她看到妈妈脸色苍白,两眼发直地看着她,才意识到事情比她想得严肃。

顺着这条路继续想下去,尘封的记忆被她扒出好大一个口子。

爸爸酗酒,酒后失态,经常跟妈妈动手。小个子的妈妈不是对手,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大大几次三番来家里,大声责骂妈妈。她之所以对大大凶残印象深刻,大概就源于此。

可是,大大明着是骂,其实应该是心疼吧。

大大教授给妈妈的,是不要正面起冲突,不要在爸爸不清醒的时候跟他硬刚。她骂妈妈不长记性,蠢得像猪,活该被揍,可又会在给妈妈清理伤口时,背着妈妈落泪。

大大说以后坚决不能嫁姓“孙”的男人,兄弟俩都太他妈是孙子了。在外面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在家里就敢提起拳头打老婆。她家里的那个,比女人还秀气,窝在商店里白天黑夜不出来,当大小姐呢。她就活该是丫头命吗?

大大人高马大,说话粗鄙,压得住场子,伯父在家里是悄无声息的存在。孙露娜八九岁的时候,小少女的爱美之心萌发,给她买漂亮裙子和头花的,是她的爸爸。家里的经济账轮不到她操心,妈妈无休止的指责她听不懂,她只觉得爸爸对她好,所以跟爸爸特别亲。转身就跑她爸爸那里告状邀功,转述大大骂爸爸的话。

下一次,爸爸借着酒劲,拎着一块板砖,二话不说,对着伯父家的商店玻璃就砸下去。四格子窗户玻璃,被他一砖一砖全拍碎。大大尖叫着往外冲,手里提了一根奶奶卖豆腐的扁担,结果被大伯伯死死抱住腰,没能冲出来。但爸爸被大大疯狂往外冲的劲头吓到了,酒醒三分,拔腿就跑。

回到家,遭到妈妈不合时宜的讥笑。“欺软怕硬”四个字,刺激得爸爸直跳脚。她在院子里玩泥巴,听到妈妈的尖叫,回头,看到堂屋房门在关上时夹到了妈妈的脚。妈妈的脚以朝天的姿势往里面一缩,房门关上。她蹲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小膝盖,看泥巴城堡的墙颓倒。她莫名感到难过,于是捂上耳朵,隔绝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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