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研起床的时候,燕连环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当初在道宗底下的山洞之中,他们便已经将身上衣物全都换成了休闲套装,走在路上真就像平常人家的一对表亲。
端木研正想动身,但燕连环一声“端木兄”叫住了他。在尊称方面,这位面容随和的少年一直都做得相当出色。端木研扭头望去,燕连环正对着自己坐在床沿,少年抬头,就好像技人手中活灵活现的木偶,“你有做好杀人的准备吗?”很突然的一句疑问,配合上燕连环眯着的双眼与淡淡的微笑,一时间令端木研寒毛直立,好不悚然。
但,对方并没有留给自己回答的时间。燕连环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悠悠地说了许多,大多是往后旅程恐怕更为艰辛,让端木研提前为自己打上一针预防等无关痛痒的安慰。路过前台,他找了个借口表达了自己与端木研无福享用店家款待的歉意,在房间的餐盘旁边已经留好了现金。出门望向刚刚升起的朝阳,回头可以看到孤零零的小房,燕连环突然感觉世界何等温柔,或许是自己曾经,太过小心。就这样,两人向着妖人边境的方向再度进发。
不过,端木研却是略感冷冰。燕连环的眼神与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其实从莫名其妙被冠上一个妖帝头衔卷入这场暴动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诉自己未来的路只会超乎自己想象的艰难。一路走来,除却他身边的熊罢与副队等,无数人兽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会没来由地愤怒,悲伤,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选择自己。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到秦晋区当年安宁美好的生活之中。但属于他的舒适早就被那个叫做肖冰的男人一拳打的支离破碎。他仿佛上一秒还是衙门外垫脚张望,凑个热闹的闲汉,下一刻,便要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替人挨下所有的刑罚。但他又不得不选择默默承受,继续活着。身边重要的人像是一条清溪,裹挟着无助的他直奔大海。他隐藏起了自己的各种情绪,选择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信。像是峭壁上的一粒种子,赖在了那里拼下性命去争夺一丁点的水分。但是他从未想过害人。哪怕是当初与东方广的拼死相搏,他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交由了另一个人进行支配。所以燕连环冷不丁的这么一问,像是一杆重锤叩响了他心里的那层巨大却薄薄的钟。
往后途中,端木研的话少了许多,他总是想开口解释但每每伸出手臂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情绪像是蛛网缠绕着自己的喉咙,粘住了所有经过的字眼。燕连环并没有追问,他为对方留足了思考的空间。旅程之中稍显沉默,但又没有丝毫多余的停留,于是两人一路直行,在一个傍晚抵达了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城镇。
远远望去,朦胧间已经可以看到前方点着红灯的关隘。燕连环挥了挥手,示意端木研暂歇脚步。他很熟练地准备好了两人的干粮,甚至在端木研休息的片刻之间,动身去为二人猎来一只野兽。燕连环向来是不准用火的,今天却是亲自下厨将野味炙烤得外焦里嫩,喷香难耐。
“尽情享受吧。”燕连环笑着说道。
“这难不成就是所谓的断头饭?”端木研一边撕下一块大肉,一边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仿佛无所谓一般开着玩笑。但是声音的颤抖却是无法掩藏。
燕连环咀嚼的动作稍显僵硬,有时很小的一块食物他都要在口中花上不少的时间。他在将其吞下之后,不带丝毫感情地开口说道,“这还真说不定呢。”换来的只有端木研乌鸦般的几声尬笑。
像他们后半段的旅途一样,这一顿饭虽然味美,却也是吃的相当枯寂。端木研难得在燕连环的身上感觉到了倦怠,一路上这个看起来像是自己弟弟的少年总是表现得精力异常充沛。
燕连环将他们的战场简单清理了下,接着又带着端木研转移到了另外一处地点。“在这里稍睡一会儿吧,半夜的时候,我们就要出发了。跨过这座小城之后,你估计就能像鱼儿回归了大海一般。”显而易见,燕连环已经从心底默认了对方身份的转变。但对于端木研自己来说,突然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他已经从一个生活幸福美满的人类一跃成为刀光剑影,肉山血河之中的妖帝却仍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甚至是一种冲击。
那夜端木研并没有睡得非常安稳,但白衣的男人仍旧是如期而至。这次他似乎并未开口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和端木研相对而立。
那天没有月亮,星星缀满了天空。燕连环坐在草地之上,抬头望去,像是在神游四方。“醒了?确实也该出发了。”
端木研没有说话,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那种感觉像是家长在催促不愿上学的孩子,说不清到底想不想逃避,不过却是完完全全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然而身体真真实实地从上到下没有一点舒适。
“对了,再多问你一句,”其实,哪怕燕连环不说,端木研也知道对方问得什么,他仍旧是给不了对方一个自己觉得及格的回答。“你准备好接触死亡了吗?亲手缔造的死亡,也可能是剥夺你生存权力的死亡。”
沉默,成了他为这次人间旅行交出的最后一份答卷。
燕连环并未深究,收拾了下行李,抛弃掉了许多无用的装备。带着端木研走向那面在午夜之中大张着血盆大口的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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