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伊玛尼,我是不会娶那什么索博尔的公主的。绝对不可能。”

“殿下,这时候就别任性了,这是陛下的决定。”

“是啊。这是陛下的决定。”卡尔突然停下,猛地转身,向着身后快步跟上的随身侍从吼道。“他不是昨天晚上才决定把那什么,那谁,送去沙加的神殿吗?”

“薇薇安·索博尔。”

“管他什么索博尔,我告诉你,把她送去神殿是我这几个月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现在你告诉我她又要回来了?”

“殿下……”

“闭嘴!”他闷头向前走。“我之前不是挑好迎娶的对象了吗?你给我看的几幅画里头甚至没有她的画!那给我选的意义是什么。他不能这么侮辱我,不能!”

卡尔双手插兜,大口呼着气。周遭的一切:女佣们在备餐时的吵闹、内务大臣对新进侍女的调情、皮鞋在地毯上摩挲的声音、墙内老鼠的悉索声还有暗道里窃听的人的心跳声,是多么不堪入耳,皆令他烦躁。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让心跳声占据了自己全部的思绪。他是王狼的嫡子,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路。

他把门推开,往后一甩,却没听见门砸中门框的声音。他知道伊玛尼不会让他发出那么大动静,因为他母亲的侍女站在客厅里,这就意味着他的母亲还在屋内睡着。他早就看见了,他相信伊玛尼也看见了。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发泄心中的烦闷罢了。

“出去。”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探出头止住了他的侍从想跟进来的想法,然后把门重重一摔。这次没人能拉住合上的门了。‘咚’的一声,这动静可不小,侍从碰了一鼻子灰。他看向旁边的侍女,那侍女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卡尔把自己扔到床上,在床垫上压了一个人形的坑,这反倒让他越加烦闷。他把枕头扔到门口,在床上挣扎,像一条上了岸的鱼一样上下扑腾,原本整洁的床被他弄得一团糟。

这是多少次了?他抓起放在床头的小提琴,琴弓在弦上拉出了四个刺耳的音符。又一次,他的父母无视了他的意愿,他们做出了自认为最好的安排。他突然一个升调,一个个无序愤怒的音节像毒液一样从他指缝间泼出,蓄满了这间屋子,然后化作有序的曲子被纳入他的耳朵。战争组曲第一乐章,只有在他想痛快发泄的时候才会奏响。就像他即将被安排的婚礼一样。

他不明白。

他觉得这次他的父亲像是得了失心疯。

薇薇安·索博尔,索博尔最后的血脉,被迫逃亡的亡国公主。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增益,反倒还会带来不可预见的战争和无尽的祸害。难道他的父亲痴迷于龙语者的力量以至于想让他迎娶她然后诞下属于奥尔洛夫的龙语者吗?

多么可笑。

那个巨龙从阴云中走出,展开双翼俯瞰大地,在天空中喷吐灼热烈火焚烧大地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龙语者注定要追随巨龙一起离去。他不介意加快这一进程。

琴弓一错,曲调急转直下,像是爬下一个陡峭的阶梯。他在思考,他在回忆。薇薇安,这个名字如此熟悉,脑海中的思绪描绘出一张尚且年幼的脸。音乐能理顺他的头脑,他们曾经见过。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北风以外的景色。他们收到了奥莱王的邀请,前往索博尔参加薇薇安的十岁命名日庆典。

那天,哨狼为他们开路,他们带着二十个狼卫和二十个山鬼南下。北方没有游侠骑士,北方也没有誓言骑士,北方的部族早在数十年前就被统一,他们只有狼卫与山鬼。走走停停,在离开冬关一个星期后,他们一行人抵达了索博尔的都城龙鞍。

那是一座庞然大物,没有任何一座城市能同它相提并论。亨弗思河与泰勒河是它的天然护城河,在过去诸王不断的扩建下,龙鞍的城区早已越过了城墙与护城河,向着河的对岸铺展。现如今,两条河被整座龙鞍夹在中间,由内至外的三道城墙将内外城区区分。

他们越过第一座城墙,在两岸的吊桥垂下后走进第二座城墙,由奥兰多公爵把他们接去第三座城墙内住下。据他所知,在过去五十年内至少有四起战争,或是开战或是平息,其中都有这位索博尔外交官的影子在。他们走了一路,这位外交官也介绍了一路。

“看左边,尊敬的大人们,那座看上去就很华丽的宫殿,那是戴安娜宫,起初是‘疯王’坦格斯修建给他的女儿戴安娜的,后来戴安娜上位,又把那里翻新了一遍;戴安娜宫的旁边是圣路易斯大教堂,那是‘虔诚修士’彼得一世修建的,那位君主为索博尔带来了宗教的繁荣,当然我们不好评判这是否正确……”

当时的他坐在马车里,透过窗子看着那位公爵,公爵正骑着马,手指指着面前的方向。卡尔伸出头去看,却被阿加沙一把抓了回来。

“看我们的正前方,殿下。红堡,那是索博尔的奠基者,最初的君主阿尔冯思的王宫,通体血红,据说每一块砖石都饱饮鲜血……什么?噢是的,殿下,您很聪明,我们都知道这种砖石不可能留存到现在还完好无损,所以你看到的是我们翻新过的红堡。”

他们在一条宽阔且平整的石板路上行进,沿途人们向四周散开。他们经过路边的工作室、工坊、货摊货架和大大小小的店铺,在世界之都从不缺乏货物,它们来自世界各地,其功用要么令人称奇,要么毫无作用。卖花女蹲在店铺前用笔刷一片一片给花瓣染色;烘培师从面包店里推出一车黑麦面包;代写情书的铺子前围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不远处的广场上同样围满了人,从里边传出了吟游诗人的歌声。

他们经过酒馆、看台、小屋、报纸摊、草药架和便携式烤炉,桌上的菜肴也来自世界各地,不光是色香味,那些食材和佐料也是世间独有。他看的一脸惊奇时,脸上被撒了把花瓣,属于小孩子的笑声从马车边经过——花童们按照安排正从腰间的胯篮里抓出花瓣洒在大街上。有些花瓣落进了车窗,它们粘在了轮毂上、马车顶和马背上。奥兰多公爵的胡子上也挂满了花瓣,但他丝毫没有察觉,仍在介绍龙鞍城内的建筑,这引来了路边顽童的痴笑。

当天夜里,在教堂晚钟敲响的时候,他带着两只斗犬出了门。两只猎狼犬被拴在一根绳子上,他牵着中间,让它们跟在他的左边。他摸出一枚金币,向路人询问最近的斗犬场地。

“慷慨的先生,您只需向前直走,然后左拐,再左拐,就会看到一家挂着狗头的酒馆。酒馆老板是巴普洛夫家的,做这一行业很多年了,就连一些个贵族老爷们也会去那里。”

“谢谢。”卡尔挥挥手,从怀里取出一枚银币换掉了那位幸运儿手里的金币,牵着狗走了。

“以瘟疫与天花的名义,祝您晚安,不那么慷慨的先生。”

无视了幸运儿的话,卡尔推开了酒馆的大门。目及的一切同那幸运儿所说的一般无二,酒馆门口挂着一只斗牛犬样式的吊牌,上书狗头酒馆,看来这就是这家酒馆的名字了。往里走,一股酒味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杂着南方的葡萄酒与北方的啤酒的味道,伴随着橄榄油、豆蔻、丁香、蜂蜜还有狗毛的味道,将酒馆内的气氛衬托得很是氤氲。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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