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连下了几场大雪,硬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连湖面上也结成过尺深的雪冰。

小型的野鸭已无法破冰取食了。再饿下去,它们也只有远距离转场找吃的一条路可走了。

但野鸭也是机会主义者,他们成群结队在冰雪上空盘旋,寻找一切可能获得食物的机会。就连大白天,也不再飞到大湖中间去躲避猎人了。

一九七六年除夕和新年大年初一,才接连来了两个大太阳天。

“下雪天不冷,化雪天冷掉耳朵。”说法是夸张了些,但话糙理不亏。太阳够大,天气却冷得不行,大家围坐在火堆边,都懒得出去晒太阳。

和旦村叔叔像闹钟一样准时,没到中午就出现在黄狮矶岛上桂爹家的茅屋前。他大声嚷嚷道:“今天我可没有赶塌中午饭吧?”

桂爹一边迎上去接过和叔叔手中的担挑,一边大声回答:“离中午饭的时间还早着呢!这么冷的天,现在就到了,你得几点钟起来啊?快进屋暖和暖和。”

老友相见,分外亲热。火堆边,和叔叔刚脱下外套,桂嫂子正好递上一大碗芝麻姜茶。

热情的人们围在火堆边,四周围早己热气腾腾。茶的蒸汽、客人赶远路走出的热气、溅到衣服上的雪水被火一烤冒出的湿气混合在一起。热气、热情和欢乐的气氛混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谁和谁了。

最快乐的还是孩子们。他们在屋子里穿来跑去,不停地给这热烈的氛围增加些额外的响动。冷不丁又放个鞭炮,或发出一声怪叫,就为引来大人的笑骂。

午饭的餐桌上丰盛得近乎奢侈。各种肉食,有可以放开肚皮尽情吃的肘子,有适合送饭下酒的干鱼腊肉,有按风俗暂不能动又不可或缺的敬神鱼。素菜倒是少了,好在红、白萝卜是用大楼碗装的,清甜、解腻。

孩子们不准喝酒,大人们象征性地喝了一点点。他们已经商量好,下午找地方打野鸭去,饮酒大多容易误事。

将打猎当成老友相聚的消遣,已是多年不变的习惯,又恰好遇上这么个打猎的好天气。

两天大太阳让湖面有的地方开冰了,饿坏了的野鸭群会蜂涌群聚而来。大白天的,只要是想去凑热闹的都可以去,因为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得清楚,不怕惊扰了野鸭群。

其实,这次白天出猎,象征意义更浓。新年初次出猎,主要为了个好意图,倒并不一定要求能有多少猎物。

其他人都在矮围子里头,从垸堤内探出半个身子观看。地点在小岛正北边的开阔湖面,桂爹独自带着小黄出猎。那里也有流水,水流边的浅滩冰结得本不厚,流水又在这两天好天气下加速了雪冰的解冻。

帆布伪装也做了,因为是白天,效果并不十分理想。好在小黄大显身手,吸引住了鸭群的注意。

桂爹不停地在雪地上调整方向。野鸭群和猎枪之间隔着宽阔的雪冰,不能再向前了。他已经很接近湖水边缘,再向前雪冰的破碎声会将野鸭全部惊飞,可就这样开枪又确实有些远。

推枪射程不够,勉强打下的猎物肯定会是受伤的多。但有总好过没有,而且桂爹信赖他的小黄,只要是受伤后飞不起来的,它都会一一将它们逮回来。

桂爹再试着将推枪架子小心向前推出去大半步,又将枪口向上抬多半粒米高,扫一眼前方后将枪点着了。

堤坡子后面看热闹的人只见火光闪动,接着推枪猛地向后捽出去掉落在雪地上。当枪声传来,再春已经跃上提面向前冲去。

湖面的野鸭发出凄厉的叫声冲上云霄,在空中打了个旋后向东飞去,那边过去不远就是大湖。

小黄早己扑向挣扎中的受伤野鸭,咬死一只扔下又去对付另一只。

再春这时已经来到湖边。岸上的人只见他突然脱下鞋袜,赤脚踩着雪冰往水里跑。他的举动把其他人都吓着了,也来不及阻止。原来在他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只三鸭子正伸长脖子站着,像是受伤了飞不起来,再春想去捡那只鸭子。

岸上的人都在看,惊异于孩子的勇敢,也为他赤脚趟进满是雪冰的湖水中担心。

相距还有十米、五米、一米……那只野鸭一直伸长脖子呆在原地,看来真的是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连扑腾翅膀逃开一些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再春伸手去抓野鸭的时候,那鸭子竟突然奇迹般地腾空而起,溅起的水花洒了再春一脸。

原来,那家伙只是被枪声吓懵了,被抓的危险来到眼前,它才回过神来。好在遇到的是个无经验的孩子,老练猎人碰到这种情况,早已用手中的棍子横扫而过,将鸭脖子敲断。猎狗则更加不客气,只会迅速扑上去一口叼住,断无给猎物逃出生天的机会。

猎物逃了,那股支撑再春的神力瞬间消失。浮起的雪冰已经没过他的大腿,下面是刺骨的冰水和淤泥。

这和冬天赤脚踏在雪地上是两回事。寒冷顺着再春的双脚迅速流遍全身,他几乎僵硬在那里,再也迈不动自己的双腿。

这可急坏了岸上的和叔,他一边跑一边踢掉木屐和棉鞋,冲进雪冰中将再春抱回岸上。

再春的裤子已经湿透,和叔也不给他脱下,只拿大衣一裹,扛到背上就往家里跑。也是没进屋就扯开喉咙喊:“快点烧起草火子来给孩子驱寒!”

对付这种情况,大家都心里有数。稻草很快烧起来,草火子火苗大易上身。桂嫂子又打来一大盆温水,让再春将双脚泡进去。这边还没完,那边又有人煮来了姜茶。

再春确实被吓了一跳,也受了回冻,但情况并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严重。现在他静静地烤着火,用热水泡着脚,喝着加了红糖的姜水,倒有些享受起那种大家都围着他转的感觉来。就是姜茶甜是够甜,却有些太辣了。

除了被再春来上这样一个插曲,打猎的收获就真的用不着再交代了。因为,那可是这一带最出名的猎手亲自动手,猎物除了给和叔带回家去,和这两天餐桌上需要的,还有不少剩余。

老伙记见面,总有聊不完的天。要说真的聊了些什么,倒也说不上来,家里家外,天南地北什么都有。晚上多喝了几杯,他俩从饭前帮忙收拾野鸭聊到饭桌上,又称饭桌上聊到火堆边。现在正在厨房大灶边架起工具处理和叔带来的笋干。当然,处理笋干是便带,聊天才是正事。

笋干处理不好就不好吃,在这件事情上的讲究可多了。要提前一晚将笋干泡进翁坛里,经温水泡一整晚,笋干变软后用磨利的菜刀切。一定要打横着切,这样才能将笋干丰富的纤维切断。

切片必须薄而均匀,再用盐、白酒揉过,这样能去除异味,也使笋干更爽脆。每次揉搓都要用清水汆洗干净。之后再将处理好的笋片浸泡在清水里。冬天的冷水接近冰点,兼带保鲜作用吧。

吃的时候再捞起来,洗净拧干,一般是在锅里炒干水分备用。喝酒、吃饭时下到火锅里,吸入鱼汤肉汁的味道,清香爽脆,因有特别丰富的纤维,是年节时解油解腻的必备菜肴。

和叔用担挑挑来的东西很多,有茶叶、山核桃、板栗,又有山鸡、野兔等各种腊味山货,还有魔芋、木耳,当然少不了笋干、笋尖、笋衣。这是干货,另外还有新鲜的冬笋。

在对待这些山货的处理方式上,说桂爹讲究,和叔更讲究,现在他就正教老伙计怎样处理笋干。

他说:“笋干加工时,为了让竹笋不会见光变老,剥出来后马上投入石灰水中泡过,碱性大。所以,用水泡软时最好加一点点醋。”

他还说:“笋干哪用泡一个晚上?泡水前你先将它们放火里烧一下。一下就好,可别真的点着了,那样吃起来会有糊味。火烧过的竹笋用温水泡几个小时就软了。”

和叔的手上正拿着中午才泡的笋干,给桂爹示范着该怎样下刀切。“切笋干最好用砍肉刀,菜刀不行。要没有砍肉刀,篾刀也行。你把篾刀磨快了拿过来。”和叔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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