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吕仕文被琉璃送上岸边,二人在石群上一人吹笛,一“人”听笛。此刻的夜,时辰尚早。
吕仕文闭上眼,沉浸在对乐符的掌控之中。笛音悠扬,思绪化作音符,而音符又催化着情绪。他心中,许许多多的过往,像皮影戏一样晃晃而现。仕文的眼角,慢慢地渗出了些许热泪。
琉璃听着笛音之中的那些起伏转绕,心里也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悲伤。她将头从书生的肩膀抬起,望向书生的面庞,抬起手轻轻拭去仕文眼角的泪水。
仕文睁开眼睛,将竹笛放下,深吸一口气,“哎!!!”,叹息着。
琉璃不解,将手按在吕仕文的胸口,一阵感应,她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江南、赶考、娘娘庙、受伤、房子、老夫妻、村子、市集、紧张、焦虑、病重......仕文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都被琉璃所感知。琉璃心中也不由得心生哀伤,与书生感同身受。
琉璃望着书生,只见她一个猛子窜进了湖水里,激起的水花溅在了仕文身上。还没等书生反应过来,琉璃已经没了踪影。他只能直勾勾地看着眼前水波荡漾的湖面。
吕仕文呆呆地愣了两分钟,湖面也恢复了平静,而琉璃游回湖中后,也没了踪迹。他叹了口气,拿着竹笛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书生刚踏出了一步,他发现,自己腰间那白色绸缎做的钱囊袋子正透出绿荧荧的青光。他翻弄钱袋子,从中取出那片光源——青鳞。他望着泛光的青鳞,大惑不解。而就在此时,一阵与青鳞同样颜色的光芒,也慢慢爬上了仕文脚下的岸石,向他蔓延伸展。
脚下的青光,强烈得引起了吕仕文的注意,他低头探视。随后,他缓缓地转身,越转身,仕文越发惊诧和恐惧。
书生终于停止了转动,而此时让他停止动作的并不是意识,而是眼前的景象:只见吕仕文的面前,赫然直立着一个“女人”——琉璃。只见琉璃整个人,鱼尾鳍的部分浸在湖水里,而剩下的整个身子,几乎都露在湖面上,双臂垂然,与书生正面相对。琉璃整个身体有鱼鳞的部分全都散发出了如烟雾缭绕般的琉璃质青光。她的眼睛也分不清瞳孔和眼白,同样散发着耀眼的青光。她那一头秀发,正悬浮在半空中四散飘忽着。此时的琉璃,让眼前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书生顿觉其惊谲、妖异、神秘,散发着独特的艳丽,不可方物~
就在吕仕文不知所措之时,琉璃双手弯曲抬起,向身前聚拢,双掌交合,做成了托举状。同时,她丹田之处,形成了一个青色的光点,慢慢地,越来越强烈,随后便仿佛犹如散发着青光的“小太阳”一般。“小太阳”开始向上缓缓移动,从丹田升到胸口,在经过了喉颈处后,琉璃轻轻张开了嘴巴。她的嘴里,向外闪耀着青光,这颗“小太阳”,从琉璃的口腔中飘出,然后慢慢地降落在了她托举的双手手掌上。它是一颗青光四射的明珠!
琉璃直挺挺地靠近吕仕文,来到他身前,托着明珠的双手往他身前送。
吕仕文看着眼前,琉璃手里的这颗明珠,疑惑着,又望了琉璃一眼。琉璃的眼睛依旧泛着青光,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她嘴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吕仕文心领神会,抬起手,伸向明珠,略带犹豫地拿起了它。他的额头早就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不可思议、疑惑丛生......
书生正要询问琉璃,他转眼望去,目光停留在了琉璃的脸上......此时,映入仕文眼中的,是另一副形象的琉璃。只见她身上所有的光芒早已褪去,原本漂浮的披肩长发也已自然垂下,眼睛也恢复了白珠青瞳。只是,琉璃此时看起来,明显感觉到脸上有些惨白,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她实在支撑不住,就往仕文身上倒了去......
仕文见状,脑中根本来不及多想,一把就将琉璃接住,抱紧,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琉璃放在了岸石上。琉璃虚弱,只能瘫倒在仕文的怀中,大口穿着粗气,额头上冒出的早已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汗水了。而仕文,也顾不得平时那些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眉头紧锁,满脸紧张地呼喊着琉璃。他感觉到了琉璃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些发凉,他紧紧地抱着琉璃,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琉璃。
琉璃休息片刻,逐渐缓过神,她将手扶在仕文的胸口,对他“说”:“没事,我是第一次将它取出来,有点不适应,等会就好了。”
慢慢地,琉璃的脸色也由惨白恢复回了寻常的样子,她微微坐起身子,仕文也从旁扶助。
见琉璃有所好转,仕文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低声问到:“琉璃,你这番费力,是为何故呀?此珠又为何物?”
琉璃的呼吸趋稳,她手掌涌出的暖流,在仕文的脑子里翻找着词汇,稍时过后,对仕文“说”:“你手上的这颗珠子,你们应该是称其为‘内丹’。它是我们一族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东西。它是我们肉身之根本,吸日月天海之精华,主宰着我们的生命与精气。我的这颗内丹,修行尚浅,只有五百年道行。如果离开了它,我们不仅会失去神力,也会失去我作为海族的命数。”
“啊?既如此,琉璃你又何必将其吐出给我呀?!”,仕文急问。
琉璃笑笑,“答”:“我知道你最近经历了什么,这颗珠子具有神力,也许能救你想救之人。虽然它只有五百年道行,但是我想应该足够了。我听长老说过他们曾经在这里救人的故事。”
“那,离开了珠子,琉璃你的生命岂不危在旦夕?”,仕文追问。
琉璃“说”:“没有关系,离开珠子,我不会马上死去。只是没有了内丹庇护,我将与你们凡人无异,无法再于水中生活,而寿命与躯体也如同凡人。”
听罢,吕仕文百感交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起身退后了一步站直,又一个猛子跪在了地上,向琉璃磕了三个头。琉璃见状,也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吕仕文磕完头,来到琉璃身前,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说:“琉璃姑娘,您深明大义,大恩大德仕文无以为报,请受在下跪谢叩首!我今夜,就先暂且收下您的内丹,救我父亲母亲于水火之中。待双亲安康,再行归还。”
琉璃眉宇舒展,淡淡地微笑着,随后从吕仕文的钱囊袋子里取出那片青鳞,又将内丹的使用方法告诉了吕仕文。
夜也慢慢深了下来,吕仕文问:“琉璃,你若离开了内丹,无法再回水里生活,又要在何处安身?”
琉璃用手指了指远处那峰低崖,“说”:“那里,那里有个洞穴,我就暂且栖身于此处。虽然我暂且无法在湖海中生活,但是我的下半身依然需要泡在水中,无法长时间离开湖水。正好洞穴里也有湖水,我既可将半身泡在水中,也可以遮挡白天的太阳,还能避免被人看见。”
“好好好,如此甚好,那日后,我便来此洞穴寻你。待我救了双亲,必速速将内丹归还琉璃姑娘!”,吕仕文兴奋感激之情难以掩饰。
“我不想听‘姑娘’,我叫‘琉璃’~”,琉璃边“说”,边带着些许严肃又调皮的表情,头微微歪向一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瞪着吕仕文。
吕仕文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双手抱拳,微微鞠躬作揖,笑答:“哦,是是是,看我这记性。不叫‘姑娘’,叫‘琉璃’。呵呵呵~”
吕仕文在岸石上行走,琉璃用下半身在湖水里游动,二人相伴前行,不一会儿,就来到那处低崖旁。走到了低崖的另一侧,吕仕文才看到,那里真的有一处洞穴。此洞穴上半部分空洞潮湿,空间富余;下半部分有湖水,不时还有微潮灌入,简直就是失去内丹的琉璃最好的庇身之所。
琉璃给了仕文一个微笑,就要进入洞穴,又被仕文叫住了。琉璃一回头,一时间,仕文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又不知说何是好,他只得又双手抱拳,深深地向琉璃鞠了一躬,然后向琉璃挥手道别。而琉璃也感受到了书生的情意,微笑着,挥手回应仕文。随后,琉璃就缓缓游进了洞穴里。
今夜发生的一切,让仕文到现在都如坠云里梦里,都还有些不敢相信。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迈开步子就要离开。刚走了没两步,一根结实的木棍绊住他的脚,一个踉跄还差点摔倒。他站稳脚跟,定睛一看,原来是那“问路杖”。看到它,书生心里一阵狂喜,就仿佛见到了老朋友一般。这问路杖可是义父给他精心打造的宝贝,这漆黑深夜、荒郊野林的,要安全回到家里,可还得靠它哩。仕文将其捡起,向前方深林走去。
刚走进密林里,头上茂盛的树枝茂叶,将天上的月亮遮了个没影儿。没了月光的照射,吕仕文的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
正在书生心急火燎的时候,腰间的钱袋子泛着幽幽的青光。他灵机一动,想起了琉璃教自己使用内丹的方法。
吕仕文将钱袋子里的青鳞取出,放在了手掌上,又将内丹置于青鳞上方。此时,内丹与青鳞随即相互感应,内丹又开始闪耀出强烈的青光,并且悬浮在了青鳞上方。仕文故意将手向右移,内丹跟着他手里的青鳞右移;他又将手向左移,内丹又跟着青鳞向左移。试了一会儿,书生显得有些调皮了起来,直觉得这内丹灵性十足,饶有趣味。原来,他当日从鱼贩手里讨来的这片青鳞,正是琉璃鱼身上的脱落之鳞。却不知为何青鳞掺在了鱼贩的渔获中,这才鬼使神差、因缘际会地来到了吕仕文的手中。
今夜书生带着青鳞来到湖边,琉璃正是感应到了自己的青鳞,这才靠近了吕仕文,听到了他的笛声。人鱼青鳞脱落后,离开了活体,本是死物,却因为仕文的喜爱留在身边,不断吸收着人气儿,这才没有断了鳞片当中的灵气。琉璃自己也惊讶于这份因缘际会,遂将这青鳞与内丹之间的玄妙操纵之术一并授予了吕仕文。
这内丹虽说只有五百年道行,但其散发的光芒青亮如昼,照亮了方圆十数米的区域。吕仕文就这样借着内丹的照明,靠着读书练就的非凡记忆力,凭着来时路上的各种印象之物,依着义父传授的行走夜路之经验,行色匆匆往家赶回......
翌日,太阳早就挂上了高空,时辰已来到巳时靠后。屋里的床榻上,正卧着熟睡中的吕仕文。昨夜,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他才凭借着内丹的光照和认路的本事,寻摸着回到屋中。已经累坏的书生,也顾不得什么洗漱,直接脱去了衣物,便凭着仅剩的气力,一头倒在了床上,酣睡至今。
几只雀鸟停在了窗边,它们之间“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它们的声音,在书生的房间里不断回响环绕。持续的叠加,让鸟叫声越来响亮,而书生也慢慢被唤醒。他努力睁开稀松迷蒙的双眼,窗台上的鸟儿首先映入了眼帘。他缓了缓,翻身平躺在床上。此时的吕仕文,直觉得自己全身疼痛,酸乏无力,周身仿若散了架一般,一时半会也动弹不得。他听到了自己胸口,那颗心脏正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大脑如浆糊,思绪茫然。
稍息片刻,书生这才缓过了劲。他慢慢起身,坐在床沿边上,低头放空。气血回稳,他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他起身寻摸着衣物。一番摸索过后,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一颗圆形的坚硬之物被他置于掌中,那便是琉璃的内丹。吕仕文见此,会心微笑,长舒了一口气,自呢喃到:“哎.....原来,非梦境也......”
就在此时,主屋那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这一阵咳嗽声,与前几日又有所不同,除了老婆婆的,还伴随着老爷爷的,二人你一声我一声地咳嗽,不绝于耳。
这一情况,就像给了吕仕文当头一棒,瞬间将他给敲醒了。他神情紧张,却又思路清晰,明确着自己应该去处理的当务之急。
草草换上布衣,书生就推开了房门,来到了二老的主屋。一进门眼前的景象就震惊了吕仕文。只见义父义母二人,义母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唯有接连不断地咳嗽让前胸艰难地起伏着,而床边的地上,早已积满了厚厚一滩发黑的血迹;而义父,则瘫坐在木椅上,眼神开始虚弱,同样咳嗽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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