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火火地跑回何家。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仔细看了,却全都是老人小孩和妇女。文成和他媳妇跪在火盆边添纸,一只白狗懒洋洋地窝在旁边,吐着舌头颤动着。我把文成喊到厨房后面,矮墙头上长着一颗苦艾,摇摇摆摆。我告诉文成,实在找不着人了,我一个一个数,来顺和来喜去了南京,刚走一个礼拜。刚子三兄弟插秧前一起去了淮南挖煤去了,刚子爹说一直没有来信,打算寻人去打问行踪。文成急得要哭了,这怎么办呢?我说把尚良叫来商议商议吧。尚良来了,眼睛肿的像鱼泡,一层黑眼圈像只国宝熊猫。尚良也屈了手指一个一个数,说,看我这个村长,带了一帮什么村民啊,老弱病残一堆!
我看尚良也没了办法。今天必须找齐十二个抬棺的人。下葬时间已定,明天正午十二点。今天晚上得连夜掘墓。尚良让几个没结婚的年轻小伙子买了电线拉去墓地,先把电通上,点亮灯。去请三叔。
我知道的,尚良也没了办法,还要请三叔出马。老村长在村子里的威信依旧高深,红白喜事,他就是一根标杆。
在何家的偏房里,三叔当机立断。改八人抬!古时候讲究八抬大轿,咱让老七也享受享受。就指派我去高下村,尚良去刘家沟。指名道姓地分派了人选,如果有事耽误就叫谁替补。三叔办事就是周到细致,让我们晚辈难以望其项背!正说着话,屋外哗啦叫唤开了,不一会进来人说文成媳妇哭背过去了。文成急着往门外冲。刚出门又急返回,跪下给我和尚良磕头,二位,拜托你们了。呼啦奔出门去。
尚良抓耳挠腮,骂道,事情怎么都堆一块了?文成媳妇是个老实人,七叔身前待她不薄,她在给七叔感恩哩。
我去了高下村。说实话,我很感激三叔,他知道我刚刚在刘家沟受了打击,所以让尚良去了那儿,三叔做什么事情都思绪缜密,不留一丝一缝。已是中午饭时间,天上的太阳就是火塘里逐渐烧红的炭,一点一点地热起来。我在马路上飞奔,就腾起一路烟尘。我想我是张翼德,是个勇猛的将领。尚良去刘家沟会见到那个女子吗?那个女子在干什么呢?据说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想的时候,会打喷嚏的,那么,你就打一个大大的喷嚏吧。阿嚏。哈哈,我想那女子做什么,丝瓜皮一样枯焦的脸面,长发倒还不错,飘飘扬扬,还有几缕飘在我的脸上,我嗅到一丝清香。最好的还是那眼睛,明显是一汪清泉,澄澈透明,亮晶晶的泛着幽深的光。
高下村的人都在吃午饭。这是个寻人好时刻。刘蛮子家门口有两个小孩在打架,一个向另一个孩子的碗里唾吐沫,那个孩子就骂,蛮子蛮子。我想那就是蛮子的儿子吧,孩子对骂喊叫对方爹的名字算是最凶狠的了。蛮子就在厨房,却和老婆咬嘴巴。我去敲门,故意高声和孩子说笑,你爹的名字不能喊吗?谁的名字不是让人叫的?门吱呀开启,蛮子探出头,问有事?我进了屋,说了来的目的,刘蛮子却犹豫了,他说,高下村可从来没有给其他的村子抬过棺材,怕不合乎规矩吧!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说,都是乡里乡亲,不瞒您说,村里劳力走光了,三叔实在没办法才让来你村和刘家沟搬救兵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何七腐烂在自己家中。当年行政没划开时,不还是一样一个村子一个镇子?
蛮子望望老婆。我说嫂子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何七老汉一辈子,谁不知道,光明磊落做尽好事。送他也算积德。文成说了,二倍回礼。屋外蛮子的儿子哭起来,另一个孩子两根食指在脸上上下滑动,羞不羞,哭,哭,一路哭一路笑,两眼像个大灯泡!蛮子骂道,哭你娘个B,不许哭,什么德行,输了就哭!!蛮子媳妇问高下村还请谁?我就说还有一个王木匠。
王木匠是高下村的能人,凭着一把好手艺,赚了不少钱。早些年也出去过,可人家出去不是赚钱的,却是学习人家装修装潢的技术、风格。没两年回来自己做,乡下谁见过那么贵气的房子,门框都是花,滑滑溜溜的。厕所改在房里,哎哟,简直比厨房还干净整洁。几家活一做,上门请的人络绎不绝。王木匠如果心甘情愿地来,我们蛮子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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