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露望着他,露出苦涩的微笑:“我们都是不愿被羁縻的人。像我们这样的人,也许生来就不适合结婚。寂寞,不因成为结婚的理由。我去休息了。你也早些睡吧。”

她能读懂我的心思。顾之风想,目送她走进安琪熟睡的房间。

恋爱的感觉和咖啡的感觉一样吗?都会沉溺、都会痴迷、都会清醒,不知不觉中损害神经,不知不觉中趋向疏离。没有荷尔蒙的激发,彼此的麻木是否会成为痛苦。两个被困在狭小空间里的人,相互暴露无遗且无休止地互相折磨。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大而空的房间,每天被锁在屋子里的童年。他跪在楼房的窗台上,像只小兽从窗户新奇又无奈地张望街道上人来人往和大院里孩子的嬉戏。他孤僻而渴望地注视一切,像个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他冷漠以致残酷,内心的情感耗尽后只剩麻木。

他习惯独处,甚至害怕接触陌生人。他会将所有的玩具拿出来,用它们将自己围在中间才觉得安全。他脑海中最清晰的形象,是那个系着围裙扎麻花辫子的羞怯的保姆。他觉得他们都是被遗弃的人,困在人造的“岛”上。那时他的父母只有模糊的称谓。

偶尔他会被关在祖父家,看祖父戴着眼镜翻阅大量厚而陈旧的书。祖母是个不愿多言的女人,总是在靠椅里做针线。他的玩伴,是祖母家的一条狗。一天,在祖母家门前,那条被他叫作“阿黄”的狗被汽车压死,脑浆和血到处都是。那晚,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无声哭泣。孤寂,是一层层捆绑在心灵上的箍,使他对物质有如此强烈的憎恨。

家族,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的家族。祖父从清华毕业后,曾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为国家独立、民族解放而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家富强、人民幸福而尽忠诚挑重担。

父亲积极响应国家改革开放政策,借助家族的力量,前往广州创办企业。

然而,家族企业规模越来越大,他从中感受不到任何有益的东西。物质的丰富,添补不了内心的空虚。他觉得,物质使亲情疏离,使人性变质。他能做的只有自我封闭。

他本想以自己的方式来生活,可是家族像某种魔咒,以无限的吸力要将他吸进去。

他拒绝的力量,来自对金钱、权力乃至物质的某种厌恶。他认为无限膨胀的欲望,使人们迷失本性。然而,很多时候人无法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他想到精通诗词音律的李煜,想到擅长书法绘画的赵佶。他们是天生的艺术家,却成为王朝的牺牲品。

多少年来,被他称为朋友的人少之又少。肖正阳是其中最情投意合的一个。

他们有刚强的性格,有强烈的摧毁一切束缚的欲望。他们有出众的才华,让所有的老师感到头疼,却成绩优异远渡重洋。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思考,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事物,以自己的方式改造环境。他们在不同国度留学,以不同方式建立事业,依然有着骨子里的相似——自我而独立。

这种独立,因为一场让人羡慕的婚姻而土崩瓦解。从肖正阳身上,他看到这种性格的弱点。那就是从小在优越而富足的家庭环境中成长,有来自内心深处的对孤独的恐惧;正直勇敢甚至好斗,对人没有戒备心,以致对于来自心爱之人的伤害没有丝毫抵抗力;习惯于自我反省和独立解决所有问题,一旦出现无法解决或者摧毁性的问题便容易趋向自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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