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瑜‘睡着’了。

王景无事可干,他拉来一把椅子,独自坐在窗边,从轩窗静静地凝视院子。倒也不是有这样做的缘由,不过是因为无所事事,只好漫无目的地看着院子。

从理智上讲,他应该醒过来去处理堆积的公案,而不是在这虚无的世界里悠闲地盯着院子。但他偏偏任性的选择感性。

他想:之所以坐在这里观看,就是不想去面对一个陌生的复杂的世界。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场景的变化。

前世他属于凡夫俗子,顶多因为互联网知识涉猎的多,但蒸汽机的制作方法、钢的熔点都不如离骚的‘九死其犹未悔’记的清楚。他就这么盯着院子,放空大脑,说不定会突然想起什么。

我这么做一定是因为这样,一定是,他想。

院子里有许多东西。

没有两棵杏树,有的只是老家那一两分地埂上的三棵李树。

那三株树似乎在他有记忆以来就在那里了。

他把那三棵树当作人,同他们讲话,喂他们水喝。没有王瑜的话,他的玩伴大抵就只有那三柱树。

真是孤僻的小孩。

说的什么话无从记起,在田埂上李树下坐了多久也稀里糊涂。

蓦然回神,听得很远的什么地方传来异常含糊不清的哼哼叽叽般的声音,一开始王景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他早已不是普通人,屏息敛气,侧耳倾听。那声音隐隐约约然而确实是在他耳边响起。

王景讨厌不可预测的东西。

是破开土壤的声音。

王景看见三棵李树的树根那里的地面简直像有沉重的水即将涌出地表一般一颤一颤地隆起。

地面裂开,隆起的土纷然崩落,从中探出爪样的东西。

王景还有心思遐想:李树是浅根系,隆起的土却有三四丈高,这不科学。

爪子锐不可当地扒开泥土,地洞越来越大。继而,三头黄色的兽从洞口抖抖地爬了出来。

看起来像大号的穿山甲,他想。

兽浑身披满了黄澄澄的鳞甲,爬出土后身子一抖,鳞甲上的土纷纷落下。它们的长相出奇的相似,细长的吻,裸露的鼻腔,舌头长长的。只有眼睛像是人,如果那粗壮的四肢,各具的五趾,趾端的锋利爪牙,也能看作人的特征,那么它们可能比某些妖族还要像人。

尤其是那双带着人性化情感的眼睛,已经无异于王景的眼睛。

它们对视一眼以后,径自地向王景走来,一只兽用长长的爪,轻轻地叩击着门。

“嗵嗵嗵”,干涩的声音响彻屋子。

王景起身开门。

兽太大了,进不来。它们似乎有些灰心丧气,于是其中一只趴下身子,将吻部探入房间,王景侧开身子让了让。

“失败了。”探入吻部的兽说话了,眼中似乎带着笑意,“好久不见,您还像往日一样。”

王景认不出来这是谁,只是觉得尾巴像犬科动物摆动的它们有些趣味。

“你们认识我?”他问。

兽久久地不动,只有眼珠还在像陀螺似地转动。它退了出去,一阵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景想,居然听不清它们在说什么,是特有的神通吗?现在的世界是怎么了,怎么到处都是新神通?看起来不危险,可为什么我想戳它们三枪,是不是长得有些丑的缘故。

“理,理所当然的嘛!”又是一只将吻部探到屋子里的兽,它一歪脖子,黄色的鳞甲便“咔嗤咔嗤”作响,恰如玻璃碎片相互碰撞的声音。

它说话有些断断续续地,看起来不善言辞,“我们是您的三尸神呀。”

“我们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就看见了您在这里。”

王景不知道它说的话是真是假,就它这副尊容,说是上古凶兽,王景也信。他的三尸神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你们可真残忍。”隆起的土是被扒开,那应该是王瑜的肚子,忽然想戳死它们了。

“哪里能算得上残忍,不会的。跟您说清楚,对于您和那位,我们都没有半点恶意的,怎么能说的上残忍。”它说。

它继续说:“我们方才商量了一下,希望您能够允许我们迎娶王瑜,就是您的妹妹。我们从很深很深的地方特意爬上来的。千辛万苦,土都不知道扒了多少,爪子——您瞧——趾甲都磨掉了。我要是有恶意的话,何苦费这么大的麻烦呢!我是因为喜欢您妹妹喜欢得不得了才来这里的。我在极深极深的地方想她来着,想得再也忍受不住了,就就就爬了上来。这是需要很大勇气的,生怕您心想我这样的兽类也来求婚真是厚脸皮。”

可事实不正是这样么,王景暗暗想到,莫非自己的阴暗面是这样的扭曲,那简直是可怕到了极点。

忽然,它的眼神中出现了悲戚,鳞片的颜色开始像是描摹了墨色似地出现了变化,深沉的土褐色,身体仿佛缩小了一圈,三只兽就都走了进来。

王景抱起双臂,退后了几步,警惕的看着它们。

它们随着情感的起伏不断地变化形体,或者它们的心——和他的心是一样的吓人。

长枪在王景的手中不断地颤动,似乎是感应到漓泉枪的恶意,它们迅速地膨胀起来,如同无花果从脸上掉落下来一样,‘哗啦哗啦’出声地滚出红果汁般的泪珠。

它们输了,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苦海中想要战胜苦海的主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它们后续的下场大抵是这样的:

被铁丝绑在特制的铁椅上,用尖尖的手术钳一片一片的扒光它的鳞片,再把无比锋利的刀尖在火中烧得通红往它们被拔掉鳞片露出粉红色血淋淋的肉上狠狠地划拉几下,再用烧红的烙铁往它们的面颊上狠狠地贴过去。

它们哀嚎挣扎,发出凄厉的悲鸣声。

王景将他在影视剧中学到的所有残酷的刑罚都试上了一遍。他扶着门框不停地干呕,即使他刻意压制自己的心绪,但他死去的心还是压抑不住,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潮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他的灵魂。

它们怨恨的盯着王景的背影,“您太狠了,您的妹妹都没这么做过,我们做错了什么!”

王景没有理会它们的话语,它们说:这些都是您的想法,我们是在为您办事。

开什么玩笑,我有权利随意设想我喜欢想的事情,但并不代表我要去这么做。

“你们大抵是做不了人了,才成了这副模样。”

王景忽地捂住胸口,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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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旭日从东面的江上冉冉升起,江面上浮漾在那里的一江朝雾,减薄了几分浓味。

澄蓝的天上疏疏落落,有几处淡洒着极薄的晴云,有的像新摘的棉花,有的微红似美妇人脸上醉酡的颜色。一缕寒风,把江心的雾网吹开,白茫茫的水面,便露出三两只叶样的渔船来。

朝阳照到正在牵丝举网的渔人的面色,更映得赭黑鲜明。

时间往前拨动。

昨夜夜半的时候,王景醒了过来。当时公冶芷昏倒在案边,他将她带回自己的屋子,盯着她的容貌看了好一会才离开,然后在大殿里将就睡了一两个时辰,等到绿裳女过来的时候,就瞧见一个人影趴在大殿的地板上。

“你在干什么?”绿裳女问道。

“睡觉。”

王景支起身子,睡眼惺忪,面颊有些浮肿,双眸中带着几缕血丝,还有那对深垂的眼袋,看起来像好几天没有休息好的模样。

绿裳女叹了一口气后,为他打来一盆水。他洗了一个面后,他说:

“我打算去趟青丘。”

“这么着急?”

“我说去提亲你信吗?”

“去提亲?”

“欸,你不知道?”

“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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