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宅之中,先是一声尖叫,然后是无数身尖叫,众人惊皇逃窜,争先恐后地从门窗挤出来,一边跑,嘴里还是时不时念叨着什么“杀人啦”“快跑啦”之类的话。

发生了什么?二人对视一眼,姜姝不顾人群的方向,执意要往那里去,却被丈夫扣住手,往回拉。

“姜姝!”男人愠怒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声叫喊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从来温婉贤淑的姜姝,突然紧蹙秀眉,厉声道:“放开我!”

“姜姝!你…”男人的眼神里带着哀求,希望她不要一意孤行,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放开我!”姜姝此刻也不再发怒,双眸含着眼泪,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言辞恳切地哀求,叫人想要把她抱进身体里去。

“罢了。”男人不再紧扣住她。

姜姝如蒙大赦,头也不回,逆着人流,跑回梵家。

无人值守,只剩下女人的哭泣,散乱的门庭,倾覆的杯盏,满桌的酒水,从人声鼎沸到破落的转变,竟可以在一瞬之间。

她顿时双腿有些发软,看着梵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呆滞凌乱,她只管自己穿过里院,还未及屋门,只听见一声声撕心裂肺叫喊声。

“爹!!!”梵英的声音嘶哑,仿佛要把喉管叫破。

姜姝只觉得喉咙发干,呼吸迟滞,她转头看着旁边一脸痛色的侍女,嘴唇颤抖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爷没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侍女的语调诡异,说到最后,浑身发抖,神色惊恐,牧戈从未看过如此具象的恐惧。

“都死了?都死了是什么意思?”没有找到任何人来回答这个问题,姜姝只是痴痴地念着,好似是在给自己壮胆。

七八个人横躺在屋里,身下血泊一片,中间的那个锦衣华服,此刻本该春风得意的拿出莲花合令供各位一睹为快,见见这世间罕见的一件神器,而后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风风光光的入仙家之门。现在他是一具余温尚存的尸体。梵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背剧烈地起伏着。听着梵英的抽吸声,牧戈于心不忍,想伸手去拍一拍他的后背。她万难想到,平日冷言冷语的师弟,居然也有如此崩溃恸哭之时。还好她现在是在姜姝的身体里,不然她一定苦于自己匮乏的安慰技巧,只能看着梵英的苦痛而束手无策。

梵英转过头,如同一个木偶一样,虽然挂着泪痕,却面无表情,“莲花合令也不见了。”轻轻一句话虚无缥缈,却是给了姜姝重重一击。莲花合令和林虎都不知所踪,林虎的佩剑此刻插在梵父的胸膛之上。纵使再无知无识,也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姝并没有比梵英好多少,她颤颤巍巍的跪在梵英旁边,看着梵父身上俨然插着一把宝剑,剑身流光溢彩,剑柄之上淡绿色的剑穗被血染红,血泊里还有一瓣雪白的梨花,往日都是她把他身上的花瓣拂下的。可此情此景,太扎眼了。她再无法回忆那些年少时的快意时光,每再回忆一次都如同一把利剑在剜着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看着早已经哭得失声的梵英,她也心如刀绞,感同身受,一边是至交好友,一边是心底挚爱,这样的撕裂感让她惶惑惊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晕倒在地。她在梦里,晕了过去。

牧戈发现,姜姝瘫软的那一刻,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属于自己。

牧戈想,这是不是终于轮到自己操作了?

梵英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直起身,往外走去。

牧戈挣扎了一下,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梵英身后。

“我早说过!他就是没安好心,我早说过!你们都不信!收留这样一个白眼狼!害得我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梵夫人神色已然癫狂,一把冲上来揪住梵英的衣领,红着眼,尖声质问,任谁也拉不住。

面对疯子一样的母亲,突然死去的父亲,梵英痛苦得闭起了双眼,任由她推搡自己。

就这么闹了一阵,等到闹不动了,这才偃旗息鼓。

这一出戏唱完,梵英像被抽了魂,直挺挺地站了半天。牧戈想去拉一拉梵英的手,但她想到这是姜姝的身体,只是裹了裹身上的衣衫,走到他身边,轻道一声:“起风了,别着凉。”

梵英突然转过头,一脸敌意地看着姜姝。

或许姜姝现在满脸泪痕的样子实在是很难配那一副关切的神情。牧戈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不敢再说什么。

只是接下来几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门,谁也不见。

原本的欢歌笑语,如今的门庭冷落。

头七那天,牧戈实在不能忍耐了。虽然这里有极致的情绪体验,但是她依然时刻提醒自己,这里是梦魇,这里是游戏,她要打通关。

既然要通关,那她一定要自己操作,和她一起进梦魇的人就只有梵英了。

站在梵英的房门口。作为一个现代人,对男女大防这种事情倒不在意,只是要怎么和梵英解释?要是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怎么办?

“阿英?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阿英?”

没有回应。

如果是姜姝本尊,那此女必定带着落寞之情,揪着心口的秀囊,欲言又止地离开。可是她是牧戈,如果要做的事情,就不惜一切代价去做。

牧戈拎着裙摆,大腿一抬,哐地一声踹开房门。纵使梵英对脸上的肌肉控制力再怎么强悍,此刻也瞪大了双眼,吞吞吐吐道:“姜姐姐,你?”

牧戈没有理会,她私下察看了一番,发现梵音的屋子里,床上,桌上,都画着那个蝴蝶一般的魇咒图案。

“这是什么东西?”牧戈顾不得梵英的丧父之痛,直直问道。

梵英脸上也不见悲痛的神色,一时间被牧戈质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这是我师父叫我这么做的。”

“你师父?你几时来的师父?”梵英原本的打算应该是成为林虎的同门师弟,因此从未拜师,此刻如果有师父…加上这满屋的魇咒,怕是要中招了。

梵英在经历兄弟背弃,丧父之痛之后,万念俱灰,睡梦中有一垂垂老者,愿收他为徒,教导他修仙,助他报仇雪恨。要求是在这满是魇州的屋子里睡足七日。

原来梵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躲在屋里,是要睡觉。牧戈觉得哭笑不得,此刻她虽然不知道魇咒到底在梦魇里有什么作用,但是傻子都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要离开梦魇,还得把梵英唤醒,想办法。

或许这是梵英最深处的渴望,诱使他往更深的陷阱去。

“可是你为什么要相信他呢?”牧戈问道,“这世上有诸多妖魔会乘人之危,此刻正是你伤心欲绝之时,为何他早不来,迟也不来,偏偏就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对你施以援手?”

梵英别过脸去,有些不愿意面对,可是逐渐苏醒的理智告诉他,牧戈说得是对的。

“梵英,你听我说,我是牧戈。我们在藏宝洞里中了魇咒,此刻被困在梦魇之中,你一定要清醒过来!”牧戈心下觉得事不宜迟,况且此刻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一试,于是她上前一步,以一种自认为无比坚定,极具蛊惑力量的眼神继续道:“如果我真的是姜姝,怎会站在这里,怎会说这样的话?这些是魇咒啊,你清醒一点!”

梵英原本冷静的神色荡然无存,双眉紧促,头疼欲裂,站将不稳,牧戈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霎时间周围天旋地转,房舍花草如沙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梵英的神色逐渐恢复正常。

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明副本已经打过了,现在还困在里面出不去?还是自己说得太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在笑?

“你真是不识好歹,原本他可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有了他,我们就可以冲出封印,带着太乙真人的财宝冲出这里,可惜可惜。”

“有本事出来说话,别鬼鬼祟祟的,给我报上姓名!”牧戈生怕最烦这种暗戳戳搞人心态的把戏,学着电视里看到的喊话胡乱喊了一通。

白雾中逐渐出现万千黑斑,搞得牧戈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她定睛一看,这些黑斑原来是一只只黑色蝴蝶。黑蝴蝶在翻飞中逐渐凝聚在一起,阴影恰似一个巨大的人形。

这怪还挺听话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打。

“这样吧,你放我出去,有机会我就回来救你,怎么样?”牧戈开始发动第一招,给被囚反派画大饼技能。虽然她完全没有这种想法,毕竟梦魇这种懂不懂就要拉人入伙的妖怪,还是留在她师父藏宝洞里更好。

梵英轻轻抿着发白的嘴唇,他已经不再是幻境中的少年模样,只是神情还是有些落寞。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那声音有些嘲讽道。

......

“那你要做什么?”

……黑影不答,只是他们互相之间似乎在窃窃私语,时而发出低低的笑,时而又有些靡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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