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八贝勒府,已是亥时。街上黑漆漆的,不见行人,只有巡逻的士兵和打经的更夫。
一路上,胤禛板着脸一言不发。老十三知道他这是恼了自己,怨他刚才在老八那里没听他的招呼,大放厥词。二人无话行至路口,眼见就要分开了,各回各家。
胤祥却知道若就这样散了,这个冷面又敏感的四哥从此就对自己生份了。
他瞥见路边有一个饭馆,虽然已经关门,但还没上门板,从临街的门窗里透出灯光。干脆拉着胤禛,敲开酒馆。也不管小二“已经打烊了”的呼喝,一个十两的银锭顺着门缝扔进去。刚才还一脸不耐烦的小二立刻打开门栓,笑脸相迎。
胤祥让跟着回来的李卫、高福等奴才们在酒馆外等候,他和胤禛单独进店谈话。
随便点了几个酒菜,胤祥把胤禛按坐在八仙桌的长凳上,手搭在他肩上说:“好四哥,就是判了斩刑,也得等秋决不是。你倒是给弟弟一个辩解的机会。”
胤禛也不言语,拿起酒壶倒了两杯,示意胤祥坐下说。
胤祥坐下,抚着额头深深吁了一口气,道:“四哥,你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有额娘,可我的额娘生不见人死无封号,连她是谁我都不知道。我这样不明不白的出身,也没有哪个娘娘愿意收养我,我的出身实是连八哥都不如。”
胤禛没料到胤祥突然说这般掏心掏肺的话,一下不知如何反应,只能拿起酒杯掩饰,边喝边听。
胤祥怔怔的望向酒馆外面的一片细黑,喃喃自语:“小时候,兄弟们在毓庆宫读书。一样的不会背书,别人告个病就没事。我就要打手板、罚跪。每次练布库,老九、老十都围着我打,把我打的吐了血,还嘲笑我不禁打。长大了,宗人府每年给我分的银子比不上别人一半,说我没有亲戚……”
胤禛放下杯子:“十三弟,我知道。宫里惯是会捧高踩低的,就是只鸟也会分成三六九等,更不用说皇子了,若没靠山,真是有点身份的太监都敢来糟蹋。”
胤祥听着,眼睛突然涌满了泪:“记得那年六月六么?太子爷背不过书,大毒日头底下,罚我代跪在毓庆宫前石头阶上,我又恨又气又无可奈何,一下子背过气去,听说他们还笑我‘真不中用’!……醒来时已经在你怀里,我只说了句‘要有一棵树就好了’。记得你还哭了——这些年才想清楚,宫里永远不许种树,你就是我的遮荫大树!不是你,我难活到今日!”
胤禛被他的话深深震撼了,一把拉住胤祥的手,长叹一声道:“如今你长成了,如今谁敢欺侮你?”
“我是叫他们欺负大了,打成了铁人,他们抠我鼻子,我就敢挖他们眼!”胤祥说道,“四哥,今晚我说这些,就是要明白告诉你。我在八哥面前说那些话,不是我着了他八贤王的道,我是铁了心要保你。”
“如今京城里波谲云诡,凶险万分。我们刚下船就被八哥困住了,除了他的话,还有路上的只言片语,我们是两眼一抹黑。太子那边又联系不上,明天见皇阿玛,若是问起,我们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
“我想好了,明天你少说话,我跳在前面,一定把皇阿玛的态度带出来。咱们两个不能都折在九哥这破事里,你就为我想,也得保住你自己。”
“——操他娘,反正我是个破罐子,多摔一下,仍旧是破罐子,有什么毬相干?”胤祥的话句句掷地有声。
这般情挚意真,就是坚冰也被晤化了,更何况是面冷心不冷的胤禛。胤禛紧紧握住他的手道:“好兄弟!”
胤禛连周了两杯酒,呲牙道:“我是只会做事不会做人,一味蛮干,吃力不讨好,带着你也一起受埋怨。可我就是看不惯老八他们拉帮结伙、损公肥私的那一套。我这性子,永远做不了贤王,只能做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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