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问题才称得上直指此行主题,魏文锦闻言眉头扬起,十分期待孟东长接下来的表现,她此番故意以一首词将孟东长推向前台,又和孟东长唱这红白脸的戏码,说来也只是为她和张厘二人之间留一个缓冲的余地罢了,古今大贤往往难以相与,昔有刘玄德三顾茅庐方才请得孔明出山,她自然也没指望仅仅一面就可以说动这张厘,让孟东长来说的好处是,若孟东长说服不成,她也能和张厘继续保留这面上情分,下次拜访之时至少不会吃那闭门羹。

孟东长语气虽然有礼有节,但问的问题却不符合他的身份,张厘微微一笑,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道“孟少侠抬举张某了,张某人才疏学浅,且早已经无心国事,大尹也好,南相也罢,若真有一天打了起来,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一无用老者。”

孟东长心中冷笑一声,这张厘显然极为滑溜,言语之间都是能躲则躲,但他也不是什么善茬,既然开了这口,不达目的必然不会罢休,故而继续说道:“张大家此言差矣,就算两国朝廷不去为难与你,但这国战若起,岂是一句无心国事便可带过,到时乾坤倒转,生灵涂炭,天下百姓必然苦不堪言,张大家博览古今,可曾听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张大家久读圣贤之书,又可曾知道我辈读书人当以何为使命?”说道最后更是目光灼灼直视张厘双眼,语气激昂,颇有几分质问之意。

张厘被这双眼中蕴含的激荡情绪所直刺,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连中三元,骑着高头大马,一日看尽尹都花的天才少年,真是好不风光。谁人年少时没有立下宏志?哪个读书人又不曾渴望建功立业?张厘更是如此,否则不会在这号上都要和那诸葛亮一较高下,只是无奈生不逢时,尹皇重用贪宦,腐朽不堪,南相朝廷更是如那丧脊之犬,纵然张厘天纵奇才,但没有适合其发挥才能的土壤,也只能落得一个命途多舛的结局,几番挣扎之下,最终他也还是选择隐居于此,三餐一饭,了此残生……

张厘神思已然不在此间,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道:“不知。”

孟东长霍然站起身来,七尺之躯仿佛顶天立地,并指斜于案前,口中随之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四句一出,众人眼中的孟东长此时气质昂然,仿佛肩膀上担着的是这天地苍生,脚下踩着的是那魑魅魍魉,身形似乎在这一刻都伟岸了起来。众人无不神色震动,魏文锦亦柔目泛起层层涟漪,忍不住再度细细打量这个西山镇的普通少年,就如同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张厘更是双目圆瞪,左手死死攥着茶杯,原先的风轻云淡也早被其抛之脑后,口中随之念念有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早年也曾壮怀激烈,所想所做无不是这四句所指,但一入公门深似海,派系,党争,吏治等等牵扯了他太多精力,他非那不知变通的迂腐之人,但也打内心里的厌倦这些无用之争,且他非世家出身,又风头无量,故而在朝中更受排挤。慢慢的,他虽不愿同流合污,但也早已迷失了自己的初心,忘了自己作为读书人真正的宏愿,如今听到这“横渠四句”,便如同那当头一棒,醍醐灌顶。读书人往往是这个世间最执拗的人,有时候指引他们坚持下去的,往往就是一个人,一件事,甚至是一句话而已。

良久,张厘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中早已熄灭的火种,长叹一声,道:“孟少侠不仅才智超群,品德更令人生敬,但老夫自问此生已竭我所能去匡扶社稷,造福黎民,只可惜人生在世,许多事情不是仅凭一腔孤勇就可以做成的。张某如此,计华也是如此,计华为云川安定操劳半生,呕心沥血,但这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便会纷争不断,以战止战则战无穷也,任凭他瞿计华有鬼神不测之智,终究也只能换这云川数十年太平罢了。”张厘语气有些遗憾,眼中情绪复杂,似乎是在感叹瞿易和自己的这一生,又似乎是在告诫眼前这极向当年自己的后生。

孟东长闻言已然大致了解这张厘辞官的原因所在了,可能这外部原因还是其次,主要的原因是张厘在这尹庭长期的党争,内耗之中,磨平了心气,孟东长心中念头急转,对付这种情况,他虽然不擅长,但也有所了解,这最关键的事情,便是重新建立他的信心,想到这里,孟东长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张大家谬赞了,晚辈虽然年少,但依旧愿提三尺剑立这不世之志,但孟某自幼长于山野,见识粗鄙,对于如今天下诸国态势,不甚了然,恳请先生指点迷津!”

魏文锦不知道孟东长绕来绕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头有些疑惑,但也选择静观其变。

张厘此时目光柔和,眼前这孟东长虽然先前言语对其诸多不敬,但偏偏对上了他的胃口,他盛名在外,上门拜访的客人不乏那阿谀奉承之辈,像孟东长这等既有才学又个性鲜明的年轻人,倒是极少。

张厘捋了捋胡子,道:“如今天下诸国,论及强盛,当首推尹国,中原十四州尹独占其九,其中幅员辽阔,沃土千里,且这修士数量也是远远超过其他国家,尹朝以一国之力,北拒北燕,南压南相,西征西凉,数百年来未露疲态,毫无疑问牢牢掌握着这天下之大势所在。但尹庭如今贪宦横行,官员派系复杂,更有敛照司打压天下修士,寒门子弟和这散修一样没有出头之日,长此以往,恐怕民心尽丧,后患无穷啊。”

说到这里也是叹了口气,这尹国的问题他有亲身经历,自然感触颇深。张厘微微一顿,继续说道:

“而北燕既然能与尹国对峙八百年未落下风,自然也是一方霸主,北燕虽然只有三座灵泉,但魔教传承悠久,修士数量不落尹朝多少,且北地平民精于骑射,大多骁勇善战,大军驰骋之下,足矣弥补修士数量的劣势,故而这北燕可称得上是尹朝的头号心腹大患。但北燕终究是处于苦寒之地,人口连年减少,国力同样与日聚下,虽然依靠魔教淫威强行笼齐上下人心,但依旧是苟延残喘罢了,依我看,待北燕彻底撑不下去之日,就是与这尹朝殊死一搏之时。

至于南相,若说北燕是苦于穷,那南相则可以说是苦于富,南相建国迄今已逾四百年,早年不乏与尹庭争雄之心,但数次交战皆以大败告终,最终只能向尹俯首称臣,每年进贡白银绢布无数,此消彼长之下,再无与尹庭交战之力,南相官员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他们心里,反正南相自古便是富饶之地,每年那些朝贡也不是出自他们身上,他们自然乐得‘安享太平’。

还有个西凉国,不过建国不足百年,且内部还是一盘散沙,只能算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提也罢。”

张厘这一席话,可谓将天下诸国的利弊看的极为透彻深远,孟东长和魏文锦亦是觉得受益良多,孟东长眉头微皱,继续发问道:“据我所知,自始皇帝嬴政横扫八荒一统六合之后,历代雄主无不以这大一统为己任,尹朝既然如此强盛,为何极少大举兴兵行这平南定北之举?”

这个问题,可谓超出了孟东长的知识范畴,他很难想象,尹朝这么强大的国家,会放任北燕南相在其卧榻之侧鼾睡这么多年。

张厘闻言脸色一顿,偏头看了一眼魏文锦,迟疑片刻,开口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我猜测,可能是有着更强大的力量在其中起了引导作用。”

孟东长闻言一惊,张厘语意虽然不甚清楚,但他能听出那几分笃定,如此说来,这中天界的天下波涛,其实都是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搅动?

孟东长迫不及待就要继续追问,魏文锦见状忽然开口道:“不知张叔叔对我云川局势有何看法?”

孟东长发言被阻,偏头看了这郡主一眼,见她此时正襟危坐,又递过来一个眼神,顿时明白这是在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好暂且按捺住心中疑问。

张厘闻言目光轻闪,看了一眼身旁家仆,摇了摇头,道:“前番那些话,以我如今的身份本不该多言,只是看在郡主你是计华的弟子,且这孟少侠又诚心发问,所以我张小民才放肆一次,议了议这天下大事,但这云川的局势牵扯太广,小民如若妄议,恐有杀身之祸,还望郡主不要为难。”

魏文锦沉默了下来,从这语气中她不难感受到张厘并不看好魏家的未来,只是碍于身份不便言明,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公子清和站在张厘身旁的中年汉子,皱眉一番思索,开口说道:“既是如此,还请张叔叔恕文锦说话不知轻重了。”又从案上端起茶杯,恭声道:“今日叨扰张叔叔许久,还望勿怪,而今天色将晚,文锦便先行告辞了,就让文锦以茶代酒,敬谢张叔叔此番款待!”

众人饮罢,公子清忽而言道:“前番听闻郡主打算在这舒州城小住些时日,不如就住在我汪府如何?”

魏文锦闻言有些迟疑,说道:“不知贵府是否方便?”

公子清笑道:“郡主能来,在下高兴还来不及,岂有不方便之理,郡主放心,我汪府宅院虽比不上郡主王府,但比这舒州城的客栈可是强上不少,定然不会让郡主受委屈。”

“如此便打扰汪公子了,还望公子到时为我引见乃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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