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巢左手的腕子已经折了,森森的白骨与紧咬的牙交相辉映着惨白,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渗出。“太爷!小人真真不知啊!”

“为何下毒?”彭太平不急不缓地轻声又问一遍,“为何要加害老夫?”已然放下柳巢的左手,又轻巧地拿起他的右手,温柔的语气像极了一位慈祥的老中医,牵起他的手只是准备要把脉而已。。

“小人……不知!”

“不知?”咔擦,“不知,为何那侏儒发现自己被带到瓶口时如此惊慌?”咔擦“不知,为何那侏儒叫你救他?”

‘咔擦’之声不绝于耳,‘不知’之声亦不绝于耳。

“你若真不知,那便看看这个。”辰远说着走向陈屠瘫坐的椅子上,两边还有众人扶着。伸手探至陈屠耳后,用力一扯,陈屠的脸皮竟被揭了下来,厅中有不少胆子偏小的豪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惊得另几个好汉也一哆嗦。但椅子上的人并没有他们想象中血肉模糊的脸,只是简简单单出现了另一张脸而已——秋血堂,裴子强。江湖中不少人识得,实力高超,极善模仿,任谁出招,只一遍,他虽学不到人家的精髓,也悟不得招法中有何精妙,但模样却能出来八九分。以至于江湖传言,裴紫强若是学一坨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让狗吃干净了。为什么这么损他,只因他是个淫贼。武林中不乏淫贼,但大多是喜好嫖娼,或是乐于勾搭女子的好色之徒,但不管是嫖娼,还是勾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女的乐意,没有被强迫。所以这类淫贼虽遭武林正道不齿,倒也不必过分唾弃。而裴紫强就不一样了,他喜好强迫,若是女的一开始就很顺从,他便完全提不起兴致来。若是半途中很顺从,他便认为是扫了他的雅兴,还不如一开始就顺从的。祸害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也有不少贞洁烈女因为他或投河或自缢。这种淫贼本就该人人得而诛之,谁知竟让他靠上了秋血堂这颗大树,只因少堂主年轻时外出历练,被土匪围掳。裴紫强易容成他们寨主,半道上救得少堂主一命,让老堂主许诺护得裴子强十年周全,但这十年间莫要有他新的恶行传至耳旁。“好巧,又是你们秋血堂的人。”辰远说着抽出裴紫强手里攥着的剑,划向他的的裆。同时扭头向彭太平:“若这是陈屠,我又怎会那般出手?”说着话封了裴紫强小腹与大腿根四处穴道,止住了血,也封住知觉。又从怀中掏出上好的金创药,一边用剑挑着抹在伤口,一边嘀咕着:“千万别死了,老堂主要护你十年周全嘞。”这才轻飘飘说了句“高高兴兴采花去,平平安安做太监。”又吩咐彭府的下人:“快给换条裤子,别让他一醒来就发现丢东西了。”

彭太平看着辰远手中提着的面具,一眼就看出不是制作而成的,这种真切分明就是从脸上原原本本割下来的,并且时间不久。心知陈屠怕是已经遇害,气急失神之下手一使劲,捏着柳巢腕子的手中便有碎肉和着骨渣掉落。“啊!”硬气的柳巢终于传来第一声惨叫,“老猪狗!我秋血堂早已受够了你的颐指气使,说是平起平坐,你又几时将我们放在眼里,几时说话不是发号施令?若非老堂主与你有八拜之交,还未仙去,怕早就被你吞并了吧!”柳巢此刻歇斯底里的样子与方才进门时送礼的样子早已判若两人,说罢张口便像彭太平侧颈咬来。

“噗”,柳巢死也没看到彭太平从哪里也抽出一把剑来,后发先至,洞穿了自己的喉咙。

“人心叵测!真真是人心叵测!”“江湖险恶啊!”“秋血堂若非有北原撑腰,怕是早已灭门了吧?”“是啊,竟如此不知好歹。”众人议论纷纷。

“诸位英雄!今日小老儿生辰,有劳各路英豪前来,不想生此变数,扫了诸位兴致,还请各位海涵。”

“哪里哪里。”“彭老言重了!”众人纷纷附和。

彭太平这才转向口里还嚼着些什么的辰远:“老夫今次幸免于难,多亏辰大侠出手相助,漂亮话我就不多说了,辰大侠日后若有需要之处,北原定当尽力。”

“客气了,吃你这么些鸡,早已扯平了。”

……

众人和彭老爷子均是一阵沉默。“不知辰大侠从何处得知秋血堂的狼子野心,又为何前来助我。”彭太平终究是耐不住。

“血不血的野不野啥狼,我并不知晓,而我也并非只为前来助你。”

“哦?”

“我要那瓶子。”辰远一指观音手中的净瓶,瓶口上还塞着彭老爷半截锦袍。

“这有何难,辰大侠只需留一地点,待老夫处理干净瓶中毒药,便差人连观音一齐送去府上。”彭老爷颇为豪迈。

“别处理啊!我要的就是瓶里的东西。再说我也没家啊。”

“那……”彭太平不知所措。

“行么?给不给?”

“辰大侠请便。”彭太平话音刚落,辰远已经将瓶子掰了下来,众人只见得之前寒芒一闪,再看时净瓶已在辰远手中。瓶未有丝毫损伤,观音手也完完整整。

鱼儿果真名不虚传。

辰远提着瓶子走到哪里,哪里就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因为矮子朱峰的死相真真过于恐怖。

“辰大侠果真是英雄豪杰,年纪轻轻就有高人风范,救人之后不图回报,还带走毒药。此乃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之举。”众人中不乏有比柳巢还会说话的人。“是啊是啊。”“真乃英雄豪杰!”“君子之名所言不虚!”众人中也不乏比朱峰还能附和的人。

“哈哈!过奖过奖!”辰远抱拳,“是的是的。”辰远拱手,“没错,君子正是我,在下便是那君子。”辰远将夸赞照单全收。

“不知瓶中乃何毒?除了杀人又有何用?竟惹得散仙亲至。”

“瓶中无毒。”众人摸不到头脑,“插柳有毒。”众人惊愕。

彭九从矮子毒发便处于惊愕状态,此刻众人一齐愕然了,他便换做惊慌了:“怎么可能!不会的爹爹,金子能有什么毒,我怎会加害爹爹!”

“辰大哥!何出此诛心之言!”彭九瞪眼看向辰远,说不出的愤慨。

“我说你要杀你爹吧,你还不信。”辰远笑呵呵的学着彭九呲牙,彭九刚要发作,便又听得,“金柳也无毒。”

“你刚才说是我的柳枝有毒的。”

“我说的是插柳有毒。这瓶中之物单个是没毒的,金柳单个也是无毒的,当金柳插进这瓶中时,便有毒了。”

“哦!”众人恍然大悟。“还有这般的毒!”众人赞叹。“何毒如此精巧?天下竟有此等奇毒!”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好嘞各位,就此别过,告辞告辞。”辰远说话间已到了门口,拱拱手便欲离去。

“此毒名曰‘甘来’,取苦尽甘来之意。”说话这老头显得格外安静,缓缓端起一杯又一杯酒,自饮自酌。他很消瘦,颧骨很高,握杯的手青筋凸起,仿佛杯子有千斤重,得使出很大的气力。目光盯在桌上,也不知在看向何物,但显得格外凝练。他也是全场唯一一个自始至终动都没动一下的人,辰远在房梁上时,他在此饮酒,辰远换桌吃鸡时,他在此饮酒,现在辰远准备要离去了,他还在此饮酒,只不过终于说话了。“此等奇毒,为何会取这等名字呢?”他依旧在缓缓喝着酒,看也不看任何人,自顾自地问着,而后又自顾自地答:“只是因为这毒啊,它有它的妙处。此毒乃西域毒王马真近些年炼制成的奇毒之首,无色无味,状如白水,无器可盛。”

“无器可盛?”难免有爱搭腔的。

老头看他一眼,又喝一杯:“此毒不论用什么器皿装,都会片刻间穿体而出,用金器装更为稀奇,会渐渐令金器消解,过程中施放出毒气,毒气亦无色无味。”

众人哗然。

“唯有用玉器装,既不消解,也无毒害。用玉器装时,渴时可直接当水喝,烧开了还能泡茶。只是记得,小解时切莫尿在金器上,不然一泡尿的时间,也足够你毒发。”老头如没有听众的说书人一般慢慢絮叨,还抽空又斟满一杯酒。众人彻底震惊,这简直是江湖人的噩梦,避无可避,能随时下毒于无形。

“且这奇毒似通人性,与人极为相似。”众人不解,老头端起酒盏润润嘴唇接着道:“越贵重的金器,越合它的口味,放出的毒气便越是剧烈,越是无药可医。若溶铜铁,顶多令人暂时失智,嗜睡昏厥;若溶金银,则残障至死皆可,吸入越多,死状越惨烈,不同的人体质不一,死法甚至都不尽相同。方才这‘甘来’中插的可是金枝,这位辰散仙将侏儒夹至腋下,又值侏儒大口喘气的当口。毒性之烈,吸入的量之多,足以令其立时身死。可这侏儒竟挣扎了几眨眼的时间,足可见其内力之深厚,武功之高绝。可惜啊!可惜!”老者看似在夸赞矮子朱峰功力高绝,但任谁也听的出来,功力如此高绝之人,中此毒后仅仅挣扎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成了一件值得夸赞的事,老者实则是在赞此毒。

“那此毒为何名曰‘甘来’呢,咳、咳咳……”老头仿佛是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咳嗽起来。若这老头真是说书的,此时说上一句欲知后事如何,定能收获不少银子。众人被这一番讲解奇得一时忘了言语,只等老头咳嗽完,接着又说:“为什么叫‘甘来’啊,也是这毒王马真亲自起的名字,马真的单传弟子万俟怯,觊觎其师一生经验之手稿《毒经》年久,苦等十余年,不想其师不但活到百岁,竟愈发显得年轻。万俟怯生怕自己的岁月熬不过师父,便设计让自己的师父中这奇毒,在其师百岁那日煮南瓜粥盛于玉盆,说是取金玉满堂之意。其师银筷夹几口南瓜,突觉不妥,筷头越来越细,忙传弟子,不料万俟怯已携《毒经》而去。其师自知身中奇毒,此毒又未及研出解药。毒王倒也是洒脱之人,没想到被洒脱救了命。他死前竟想尝尝自己研制的奇毒最烈之时究竟是什么味道,便索性将银筷投入盆中,待筷子不再消解,端起玉盆,将南瓜汤一饮而尽。”众人跟着紧张起来,仿佛又看到一个老人像朱峰般惨烈。“不想等了片刻,并未毒发。之前的不适,也烟消云散。毒王猜测便是这汤解了毒,几番研究之下,才明白此毒致命之物乃是金器溶于其中之时会施放毒气,而等它不再消解金器时,便不再有毒气溢出,此时剩下的汤汁便是解药,这解药却是什么器皿都装得,并不会破体而出。只要人没有当时死去,便皆可救治。于是,便有了这‘甘来’的名字。”“竟如此神奇!”有人惊呼。“其实毒王早该想到的,世间有好多草,叶可食的,茎却有毒;根可医人疾病的,茎叶却是毒药;有时误食毒果,嚼其根茎便可解毒。世间奇妙,万物相生相克,和谐共存,他早该想到的。”老头顿了顿,“后来毒王马真又试验许久,发现完全用尽后的‘甘来’不但可以解自己的毒,江湖上常见的百种毒药竟皆可解,小到淫贼乐用的蒙汗药,大到剧毒孩儿末,只要还有一口气,饮之即刻解毒。”老头终于说完了,好似用去了全身的劲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用尽全力提了一口气:“如此秘辛,知之之人甚少,却不知这位辰小友,如何得知?”说完便盯着辰远。众人也随着老头的目光看向辰远,而后很自然地看向瓶子。却发现,黄金柳已经不知所踪,瓶口塞的彭老太爷的锦袍,也早已扔在地上。他就这么大刺刺的提着瓶子,一点也不怕中毒,想来是早已知道,这瓶子里的怪水吃完了金枝,就不再是毒药,而是人见人爱的大宝贝了一样。

“如此秘辛,我如何得知的不甚紧要,老先生却是何人?又是如何得知的?”辰远晃着瓶子,牵着满场冒着绿光的眼睛左摇右晃。

“乌谷主,此言当真?”彭太平竟向这老者施了一礼,发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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