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靠近火堆,他就看见了一个身影端坐在众人中间,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这人一身深灰色套装,齐耳短发,戴着金丝眼镜,额头上的皱纹是一丝不苟的三道线。手里还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根笔。活像每次说教前在翻笔记。

妈妈!怎么会在这里?!

死去的记忆又来攻击他了,他通过系统快速分辨出,他的这位妈妈属于各类掠夺者中的情绪掠夺者。

记忆告诉他,熊帆从小到大都很少看见妈妈笑。妈妈特别精细,对他做的任何事都会挑出毛病,挑出毛病以后,再叹一口气,什么都不说,然后用一双悲伤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那双悲伤的眼睛成了他的噩梦,他每次惊恐发作都会梦到妈妈眼角发红,饱含眼泪,充满怨苦。

这么多年,妈妈成功将他改造成了一个自我厌恨的人。

他讨厌自己总是让妈妈失望,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无能、最无可救药、最愚笨、最不孝顺、最没有前途、最不受欢迎、最懦弱的人。妈妈从来看不见,他其实本来可以有多优秀。

从小到大,跟妈妈有关的只有一件事情曾经让他真正快乐过,虽然那很短暂。

他读二年级的夏天,有位远房亲戚病重,特意让人带话给妈妈,让她带着孩子去看望她。

妈妈把他带到那位老太太的病床前。冷冷地说:

“姨妈,这是我儿子小帆,他太调皮了,很惹人嫌。”

姨妈?熊帆的姨妈每个周末都会来看看他。

但是妈妈的姨妈却从来没有来过家里!

“乖孩子!来,过来!”那个老太太对他招招手,“让奶奶好好看看你!”

老太太问他:“平时在学校都玩什么?”

他站在那里一直摇头,怯生生的,不敢答话。妈妈就站在身后,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妈妈眼神里都是些什么。

老人一下子看出来了,喊了一下儿子,说:“你陪表姐去逛逛吧,给她买点好东西,你知道她喜欢什么。”

那位舅舅就过来招呼妈妈。妈妈叮嘱了他好几遍不要乱说话,才出去了。

那个奶奶陪他度过了一个下午,给他的快乐比他生下来到现在的所有时间的总和都要多。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其实竟然心里面有那么多的话想对人说。天上的星星月亮,地上的花草树木,水里的螃蟹虾贝,飞禽走兽,万物的灵魂,他好像都看见过,万物的声音,他好像都能听得。

但是,人类叫他寂寞。妈妈有一万种方法堵住他的嘴,每次听妈妈把他跟优秀学生比较,只消一看他,他就立刻会意,把脑袋耷拉下来。

“你爱玩泥巴或者画画吗?把那些东西都画出来。”奶奶说。

“妈妈说会弄脏衣服。”

“写字呢?把编的故事都记下来,长大以后再看看。你妈妈就是小时候忘了写字,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

他朝门口看了一眼,妈妈不在。但是听见别人说他妈妈“坏话”,他很难受。

“那这个总可以吧?我有件礼物给你,你可以不告诉妈妈,自己偷偷练习。”

奶奶从枕头边取出两根笛子,一根新,一根旧,把新的给他。

“我教你一个曲子,你一学就会就可以做我的继承人。长大以后如果还能想起来,可能会让你快乐一点。”

当天下午,奶奶都在教他吹笛子。短短的四句歌,他练了二十几遍,最后还是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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