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因为她遣散了寝殿众人,才不见任何通报声。
水汽迷蒙,江易秋虽未被看见什么,竟也红了脸。
谁知来人反应比她更加剧烈,猛然跪下,用视死如归的声音说道:“属下冒犯公主罪该万死!属下这就回去,明日再来公主府请罪。”
“慢着!”江易秋伸长了脖子,拦住转身就要走的人,“回去算什么?既然来了便说事,查到什么了?”
严淮屹呆愣在原地,这身子转了一半,走也不是,回头更不是,一下做不出回答:“属下…”
“慌成这样?这情景你见过几回?”
“属下没有!请公主不要胡说!”严淮屹第一次用这么大音量讲话。
她小声嘟囔:“没有便没有,急什么。”
不过是不死心想再探探他,怎么反应这般大?
“属下问了府中资历较长的家丁,他在宋府十余年,恰好历经了刘家一事。”严淮屹背过身,调整好呼吸,“据他所言,刘校尉被圣上治了通敌叛国、贪赃纳贿、伤化虐民、颠越不恭、亵渎皇权等十余项罪名。”
这些她都大概知道。
“本是判他株连,但碍于刘家告老还乡的老家主——刘施大人曾是开国有功之臣,诛之有伤其他臣子之心,外加高老将军一派极力阻拦,于是圣上便判了刘召斩立决,并不波及家眷。”
“那位灵曦姑娘呢?”
“坊间传言刘姑娘是自缢而亡,实则是为人所害。”
“什么?”江易秋皱眉,“那刘老太太?还有宋余衡的母亲呢?”
“刘老太太也是遭人暗算,刘府在刘召死后举家南下,大概是去投靠刘施大人,只是在途中突然没了音讯,后来宋尚书再派人去寻,只有滚下山的车马和尸体。”
严淮屹停顿,似乎是想转头一探究竟,但终究只敢微微侧过身,又继续轻声说道:
“尸体皆身首分离,附近有不少弓箭,大概是被乱箭射伤,再砍下头颅,以绝后患。但那刘姑娘不仅被砍了头,更被人划烂了脸、开膛破肚,掏出腹中婴孩,死状极惨。加之暑热,据说运回尸身时已腐烂至难辨容貌。算上奴仆,上下共六十余人,无一人存活…至于那些箭的箭头…”
刘灵晰竟然怀了孩子,还遭人如此手段残杀。
“继续说。”
“有传言,那些箭中半数印着禁军武器的纹样。”
她倒吸一口凉气:“难怪…”
宋余衡一定是觉得是父皇的主意,不仅出尔反尔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将他母家灭门。所以宋余衡花费十年用药阻止她有孕,最后还要用箭射死她。
不知自己的灵魂离去后,身体有没有被宋余衡开膛破肚后砍头。
可是刘召一人犯罪,既已约定不再追究其家人又何必这般痛下死手?何况真要赶尽杀绝又何必带着军中纹样的箭羽,岂非徒惹猜忌。
父皇虽无情,可并不是会使卑鄙手段的小人,更不屑出尔反尔之事。
“至于宋夫人…那些尸首中并没有宋夫人,究竟是什么原因,属下此次没能打探到。”严淮屹又道,“刘府一家南下的途中还会断续往宋府寄些信件。属下想将信件取来,奈何宋大人日日都在书房,实在没有得手的机会。”
江易秋没做回应,一下失去了思考的力气。
寝殿内静悄悄的,严淮屹不再说话后,风声与蝉鸣就显得格外刺耳。沉默如同重石,使得气氛愈发凝重。
“公主若是希望继续查,属下定竭尽全力。”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寂静。
“查吧。”
“属下告退。”声音刚落,身影便欲往外退去。
“先别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吐露出这句话,没有任何先兆。严淮屹听闻,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定身法牵绊住了一般。
内心波澜起伏,此刻的她不想孤身一人,不自觉地将眼前没有记忆的侍卫视为前世为她而死的人,仿佛他的片刻停留能为她带来一丝安宁。
她缓缓转过身体,双肘轻搁在矮墙之上,开始细细打量着他的后背。
想来“认识”他不过才短短几日,还不知道这人背后瞧着是什么模样。月光好像懂她心思一般,照得更亮了,恰到好处地映出严淮屹的身姿。
一身黑色短打,袖子与小腿处都用布条束圈,大概是为了方便行动,腰间那条微宽的暗纹腰带更显他的身体线条。
这一身在官兵、捕快身上十分常见,但不知为何,江易秋觉得严淮屹穿着更显高大,宽肩窄腰的模样与白袍时的颀长身影完全不同,以至于仅凭背影,她竟几乎认不出这就是严淮屹。
目光无声地流转,江易秋的心思却在两日前御花园里的对话中徘徊。她不断试探,这人却只知后退;她总抱着一丝希望,盼着他也记得一切。
眼下她却突然放弃这么想了。
顷刻间站起身,水声哗啦作响。
严淮屹再次浑身一僵,哪怕不回头,也能感知到公主的动作。下一步,江易秋踏出浴池,他还能听到水滴溅落的滴答声,和衣物摩挲的细碎之声——她正拿起深衣,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裹住。
江易秋忽然逼近严淮屹,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轻轻地落在了侍卫身侧,目光瞧向他那乱飘的眼珠子上,还有他因紧张而微微挂汗的额头上;她凑得更近,几乎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注意到他清秀的脸庞已因羞赧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月色清白更显他面色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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