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次暴乱被帝国镇压下来的时候,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簇拥着师父去往他该去的地方——教士眼中的天国*。
而走出部落第九个年头的阿提拉*回望东北方向,看着遥远地方阿瓦尔匈人迁徙过来二百年的祖地——那条寂静的顿河,他总也要想起这走出欺凌的十年来的荒诞。
阿瓦尔人*明明不足百万,却分成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和高加索来的民族散居。他们总也看不上彼此,却凑合着一起生活。他们日常的语言是叱责喝骂和弯刀。他们学会了像祖先那样扎营,逐水草而居,也学会了像山地民族那样建造村落。
用鹅卵石傻傻地围绕墙面与地基,将那些丑陋低矮的房屋勉强黏合在一起,却不可避免地留下缝隙。他一路以来见识了许多地方,矮小的高卢拉丁人喜欢篱笆、强壮的诺曼人和牛角盔的诺斯人喜欢海边小屋和密林拥簇、红发的凯尔特人喜欢与自然共处..只有他们,心和身体都在被虚无的长生天奴役着,整天东奔西走。
罗马呢?罗马人?他们住在高高的宫殿里,用着许许多多到现在他都叫不上名字的玉石和器皿,在满是澡堂浴室的大城市里纵情声乐、畅饮高歌,我不敢相信他们从哪儿淘来如此多的琉璃碧瓦,没有一个民族像他们这样对欢愉之神*爱意至深。
也没有哪个民族,像他们这样共聚一处,却没有一份统一的语言加以约束。贵族们把持着官方语言和晋身学校,却不许公民以外的人等修习本国文字,已经俯首称臣的闪族人、柏柏尔人、希腊人、西班牙人埃及人努比亚人,都只能在帝国的边缘游弋。人们拼了命想进入这里,看着死死捂住口袋的王公大臣们偶尔从衣衫上飘零的几片落叶,因为拾到翠羽点缀的饰品而兴奋不已。
一时的欢闹引来了流浪家族罗姆人*的觊觎,那些不受欢迎的变戏法的流浪团体喜欢把别人手里的东西变没。当然,有时候不过是贫穷大众眼里一类微不足道的玩笑,人们唱着跳着和高原上来的埃兰人、安息人和新来的萨珊人*一起,围绕着篝火跳舞。
当语言不通的时候,人们就各说各的,忘记了信仰。因为帝国发行的赛斯特斯硬币*往往几枚就是一日才能赚来的饭钱。狡猾的罗姆人的强调灵性,而萨珊人要大家灵魂共通*。他们共同唱着佶屈聱牙的西班牙小曲《假如我的一个铜板明天变成了两份》,俚俗小调有时候能叫这些被火红方阵*驱赶的不幸人们忘掉烦恼。
但在一群人围观行刑场面的时候,阿提拉总是站在外围。只有这样,他这个显眼的阿瓦尔人才不至于被卫兵重点关照。今天不是处决西海岸活动的巴高达战士,而是一场注定被阿提拉一个人记住的行刑。他可以轻易念出那些角斗士师父的名字,他的刀是他们锻造的、他的长命锁和手中那块萨尔马特人珍爱的玉玦也是。
但带有维斯帕西亚努斯这位帝王姓氏的男人居然站在万民广场的反面,在弗拉维奇王朝破败之后顶着这样大不敬姓氏的男子居然成了小军官...和他的老师摆放在一起...在将近五百年前处死神圣哲人*的十字架上、在这个如今已经具有神圣意义的刑桩上头,作为危险的囚犯被死死钉住。
所有人目送着囚犯远去,而那被拔了舌头的囚徒也一路含混不清地昂首高歌,不曾半点留恋和回顾。
十三岁的少年忘记了老师临走时候的叮嘱,他激动地跑上街心,却在靠近游行队伍的时候刹住。那一种自私自利的隐忍霎时间占满了心头,叫他不为罗马人出头。
有什么值得他不要命去拯救呢?哪怕是作为角斗士的师父、哪怕是作为铁匠的可爱人们..他都不曾说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但真正走上街头的时候,他的一口气就这么泄了....仿佛那些曾经的誓言和许诺,比在溪头岸边丢的石子还要轻浮。
他憎恨这样的自己!他在心里默念着那些老师的名字:来自色雷斯的加普亚、高卢人克里克苏和日耳曼人恩诺玛伊、还有已经消亡的斯巴达的后裔菲林斯卡...这些教会他骑术和战争艺术的恩人们,这些义无反顾地冲进名为理想的坟墓里的先驱者们将用阿芬丁山*上永不干涸的血告诉他:唯有刀剑枪矛能摧枯拉朽,而能战胜一重暴政的,只有更强有力更深刻更彻底的暴力。
仅仅有他还不够,他的绝世勇力,能打一百个一千个能轻易撕破一个十字盾*军团,但他摧毁不了这个人口数千万的庞大帝国。他的挚友们、立誓互相守护的好伙伴还在把虚假的希望寄托在这个日暮途穷的万邦之国身上。
“那是个机会。”十三岁的、唇边长出了淡淡绒毛的少年发出了可怕的微笑,他想到了这个双王共治的帝国,想到了几十年前“四帝共治”的可笑闹剧,想到了如今边境上乃至于帝国腹心地带盘踞的各系蛮族,他看到了这个曾经不可撼动的巨人的衰朽,阿拉里克已经打好了样板,伟大的罗马城不过是个声色犬马的贵族和蛇鼠一窝的贵妇们的名利场。他们抵不过锋利的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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