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五十多骑队伍最后的那个男人相貌粗陋,骑着一匹不怎么听话的犟骡子,那个藏青色油腻腻的打扮是匈人部落里的萨满..北方黑鹰旗是左谷蠡王的部众,他们尚不曾被南方的人为宗教污染,保留着原始的底色。
“那边还有一千人陷入围攻,右谷蠡王的长女也在其中,那些步卒不顶用,赶紧去找大王多派些援兵要紧!”不儿罕合勒敦跑得有些岔气,但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男人关键时候说话既快又稳,简明扼要地点出当前最要紧的问题,转而想到了阿提拉所处的困境。
“等等...我们的世子是不是在前头?”他遥望着七八十步外的小小身影,看不真切。不尔罕印象中那漆黑的狼头毡帽和破开的白鹿披风都在这里都看不清,反倒是那边一股臭血的味道顺着风飘到这里。
“世子?”打头的射雕客瞄了一眼不尔罕,“什么是世子?”满脸雀斑的混血匈人牙缝里蹦出难听的字眼来,从箭袋里抽出用隼羽标红的鸣镝,张开弓,拉成满月,以最大的力气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射出一箭。
“又是世子惹出的麻烦?”某种意义上,这些射雕客至少是百人长,他们也是族里“不可替代”的一部分,没有大汗愿意舍弃自己的好猎手们。
于是跋扈的射雕客斜睨了眼骑着骡子的不儿罕合勒敦,或许大萨满在这里,这位百人长要躬身下拜,但弱肉强食的道理就是这般野蛮而粗糙,明明都是一种职业,职位上差了一级,气质和年龄上差着半截,受到的待遇便千差万别。
鸣镝箭得到了另一处的回应,有骑着快马的哨骑飞奔到遥远的山头,据此差不多三罗里的地方,那人站在山丘上,努力地挥舞漆黑的彤云大旗,于是这儿便有了回应。
“三位王子的三千骑马上就要到了,送亲的队伍本来是两千人,现在想想后队也该来了,我们有四千人,你说那些连步兵甲和武器都不齐全的强盗不过两三千,这个数字总该不会有错吧?”射雕客随口一问,也没等不儿罕合勒敦回答,径自打马,一手将弓挂在肩头,一手持马刀,“长生天的子孙们,随我出战!”
五十来个骑马的皮甲士兵张弓搭箭,将刀绰在缠紧的腰上,以便放下弓的时候能随时拔出。不是每个战士都有合格的刀鞘,这些流浪的匈人视皮革为战略物资,光是他们身上的穿的染色皮甲,就已经占去每年皮革产出的大头,这些镶铁的皮甲能很好保护四肢之外的部位受到劈砍剐蹭,那些刻意磨好的锈铁钝刀很难一举割破加厚的皮甲。
当五十来骑发出沉闷的隆隆声从后方袭来的时候,戴着黑狼皮毡帽的阿提拉感到了一阵轻松,离他最近的埃提乌斯看到这位伙伴身上在不停地颤抖,就像停留在莲叶上那只不甘寂寞却胆战心惊的红眼蜻蜓,随风摇曳,外部世界的每一点动静都能惊吓到这位静观美景的看客。
他的如此的小心,又是如此地认真,只活在大约只有他的小世界里。
如果他能读读哲学书就好了,希腊人的研讨和严谨、罗马人的古板和务实,这些精神要是传递给他,阿提拉就不会是草原上这么小的年纪如此忧郁的孩子了。在匈人的马队从身侧跑过去的时候,埃提乌斯有充分的时间默默思考,他们已经获救了,那十一个骑马的强盗看到大队人马来了,扭头就跑。
那些马蹄还在渗血的无鞍野马终于找到了狠狠报复主人的机会,它们颠下了上头的主人,或者干脆反方向跑去,任由自己迎向匈人的箭矢和长矛。
但匈人的队伍却从两个孩子的身旁一跃而过,没有半点交流。他们赶着去救右谷蠡王送来的长女,至于“长生天之子”这类听之不可信的过时光环,射雕客不屑一顾。
“去南方玩玩吧。”六岁的埃提乌斯看到那个身材矮小的背影,忽然这么说。
“从这里到罗马很远,而我们的边境线也不稳固..海的那边也充满了挑衅海军的强盗,但我知道,除了永恒之城以外,罗马有许许多多平静地城市,东罗马的亚细亚岛上、西罗马的亚平宁南部..适合你的平静地方有很多。”
当埃提乌斯将手搭在仅仅到自己兇口孩子的肩膀上的时候,就像加冕奥古斯都后的屋大维在俯视诗人维吉尔,“我曾经想过不会被渐染的美玉良才是什么样的,是如理性生活的亚里士多德那般冷酷而执着,还是如柏拉图般悲苦但心中满怀向往...我的叔叔曾经和我说:那些哲学的书籍给孩子翻了不亚于揠苗助长,但我觉得,当灵魂充盈时,方是寻找精神伴侣的时刻。”
你是这儿的匈人,我是未来将要成为将军的罗马人,我们不会产生世俗上的利益纠葛,而这样的好友,就不会因为现实情况而产生纠葛,我们背后彩翼飞扬,因为缪斯女神们会为我们的精神世界插上想象的翅膀。
我们不会在起飞的地方落后,一定不会。
埃提乌斯发愣的时候,马尔基尼将自家弟弟一把从地上捞起,“作为未来的将军,所要记住的第一件事:不要像士兵一样冲在最前列,也不要像新兵那样看着血淋淋的事实发愣。”自家哥哥或者说可能的姐夫点着六岁孩子的鼻子,“也不要想着能收获异国的友谊。”
埃提乌斯的脸色可见的黯淡下来。
“罗马人尚且不能成为我们的朋友呢!何况只是一头没有醒悟的小狼,狼和鹿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就算你把它囚禁,剪掉利爪磨平獠牙..它内里的野性,不会改变。”
马尔基尼撕下孩子身上破破烂烂的披风,上头白鹿的徽记有如被群兽践踏,留下了无数交错的疮疤。
“罗马人尚且不会成为罗马人的朋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文职官员指着军事官员的鼻子痛骂。有些是指责,有些是斥骂;那些收税官们会指责军事官挥霍财务,赏赐士卒大手大脚,但这些批评,究竟出自公心;只有那些表面言之凿凿和善相待的、背地里满腹算计,自马略将军以来,这些人就在元老院里层出不穷,五六十岁的家伙们在政治的黄金年龄里上蹿下跳。”
“埃提乌斯,世上还有许多需要你去学习的知识...而哲学,不过是失意人的总结的牢骚。如果说那个叫阿提拉是孩子真的是匈人们宣传的命运之子,那么你就是罗马的明日之星。”
在马上的马尔基尼对身后的弟弟殷切教诲,但在埃提乌斯的心里,除了烈火烹油的罗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只有阿提拉值得他稍稍上心,有什么能比听到你求救二话不说抛下一切跟着你一起赴汤蹈火的朋友更叫这个六岁的孩子感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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