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二次开庭时间到了,法官按照惯例判了梅骨和陆景升离婚,梅骨返还陆景升家一半彩礼,刚好是工资卡里积攒的余额。

梅骨抱着离婚判决书,虚脱地离开了法庭。

陆景升则攥着工资卡,在梅骨身后追:“梅骨,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要离婚……”

但是梅骨上了一辆机动三轮,他没追上。

卫七巧站在村口,远远看到一辆机动三轮开过来。

梅骨下车,付了五块钱车费,卫七巧冲过去,先是骂梅骨大手大脚,不懂得砍价,继而又与司机发生口角。

最后司机找了卫七巧两块钱,卫七巧才作罢。

回头看,梅骨已经走出老远,她又追上来拉着梅骨问:“法官判了吗?”

梅骨点点头。

“判了多少钱?”

“五万。”

“你和他结婚三年,陪他睡了三年,法官才判他赔你五万块钱吗?”卫七巧尖叫起来,她的女儿怎么可以这么不值钱?

梅骨淡淡说道:“不是他赔我五万,是我赔他五万。”

卫七巧愣住,她听不懂。

“你赔他五万?什么意思,你给他五万吗?你为什么要给他五万?”

“因为当初你收了他十万彩礼,现在我和他离婚了,法官判我们家还他们家一半的彩礼钱。”

“你还了?”

“嗯。”

“啪!”

“啪啪啪!”

一巴掌,又一巴掌盖在梅骨脸上、身上……

“你个蠢货,花娘子,你陪他睡了三年,他去吃鸡,三年也不止这个钱,你没让他赔你钱,你还赔他钱,老天爷啊,我卫七巧为什么生出你这种仇人啊?”

“我供你读师范,让你当老师,有铁饭碗,一辈子不用干活,国家都给你发工资,你竟然比鸡还不值钱,老天爷啊,我卫七巧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生出这样的蠢货啊!”

梅骨一动不动承受卫七巧的拳打脚踢、眼泪和怒气。

古有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今日我梅骨也把这铁饭碗、这身体发肤还给你了,妈妈。

卫七巧终于打累了,骂累了,坐在地上,嗷嗷哭着。

梅骨低头看着地上撒泼的妇人,露出淡然的笑容来。

她的脸颊红红的,肿肿的,眼底却清澈,没有一滴眼泪。

她终于是转过身,漫无目的地走掉。

手机铃声响起,是张丽丽校长。

“梅骨,你看市教育局公布的进城教师考试结果了吗?你考上了,梅骨,恭喜你,你考上了。”

“我已经交了辞职报告。”

“梅骨,你说什么?梅骨,你说什么?”

张丽丽校长还在问,但梅骨已经挂了电话。

梅骨沿着村道一直走,一直走,眼前,小洋房已经不见,只剩青山绿树,满目葱茏。

梅骨一直朝山上走去。

山不高,却越走越高……

梅骨终于停下脚步来,眼前已是一片悬崖,悬崖下万丈深渊。

梅骨低着头,看着悬崖下。

悬崖如此高深,却亲切地近在眼前。

梅骨闭上眼睛,张开了双臂……

耳畔是寂静山风拂过的声音,风里似乎是卫七巧的叫骂声,却不再凄厉,遥远而陌生,仿佛与梅骨没有任何关系,她们就像从未亲如骨肉,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从未共用血脉呼吸。

渐渐的,那叫骂声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女人的声音变成了男人的声音。

梅骨睁开了眼睛,冥想的世界瞬间破碎,青山绿水的现实就在眼前。

梅骨扭头寻找那呻吟声的来处。

似乎远,又似乎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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