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培手里的刀只挡住了那一剑,浓烈的荒气如瀑,砸进辟邪领域中,淹没了高培,与龙气反应,发出淬火般的猛烈嗤嗤声。
刹那间,高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怒吼,荒气从他身上的每一个孔隙钻进肉体,绵延的巨大恐惧和闪动的臆想让他神智顿时溃散,荒气没有侵蚀他的肉体,但却一寸寸吞咬着他的魂魄。
仿佛此时正沐浴在一只远古凶兽的呼吸之下,最原始最纯正的恐惧在他的心头炸开,那是洪荒时就被种在万物心底深处的恐惧,是无可避免的噩梦,荒气浇灌之下,它以高培的魂魄为土,生根发芽。
“高兄!撑住啊!”桓执被吓到了,他赶紧接住朝着水池中倒下的高培,并全力催动仅存的一点龙气和缩小到极致的辟邪领域。
但高培却丢下了刀,跪倒在地,不停的颤抖和低吼,失焦的双瞳瞪着幽深无光的洞穴顶部,像是恐惧深空的古人。
这种折磨剧烈到无法理解,似乎唯一的目的就是摧毁一个人的精神和意识,完全没有任何人性可言,连变态的娱乐价值都不想攫取,没有任何欲望从这种折磨中反映出来,机械、冰冷,无法逃脱。
黑暗、孤独、寂灭,这是自人类出现以来,就无法克服的恐惧。
高培躺在水池边缘,周身被荒气环绕,血腥的祠堂在高石上居高临下,四周扭曲骸骨举着苍白的火,他像是献给那座祠堂的祭品。
一个升仙典仪里的祭品。
正当桓执手足无措时,身后水声潺潺,他缓缓转头看去,那具狰狞的血骨傀儡从水中飘起,像是浮尸一般,突然伸出所有畸长的手臂,一把抓住了高培,猛地的将他拖进幽黑潭水里。
水声浮动,眨眼之间,高培和血骨傀儡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那柄叫清雪的长刀在地上当啷作响。
一把老钝的青铜剑,也顶在了桓执的下颌处。
————
无尽的火在北大营里铺开,蒸的满地鬼雨成了浓雾,一阵阵的在大地上飘过,仿佛神明在展示他收藏的白纱。
“报!屯骑营没发现探子!”
“报!越骑营没发现探子!”
“报!步兵营没发现探子!”
一个接一个的传令兵向他奔来,带来了既好也坏的消息。
“报!射声营……”
吕豹挥挥手,打断了后面的汇报。
他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现在是什么局面,铁御汗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但又没找到任何可疑人士……深深的疑惑在他心头盘桓:镇云司的人究竟在哪?
他知道自己拥有一个优势:除了自己和赵斐,没有人知道今晚来袭的是谁。他要做的,就是在众人知晓来犯者是镇云司之前,让士卒将他们在黑夜中尽数扑杀。
这样的优势如果不抓住,可能转瞬即逝。
尽管北大营的人做了很多违法的事情,这并不意味着大家的胆子都很大,相反的,他们或许比普通人更怕镇云司。
但是隐约之间,他听到了一种悠远悦耳的绵长声响,像是皇帝才有资格使用的钟吕之声,但又不那么稳重,仿佛有人用沾湿了的手指,摩擦着一个极薄的瓷碗边缘。
这声音让他心头焦躁,觉得四肢的力量都被抽走了,几乎要撑不住自己身上的重甲。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他第一件注意到的事情,就是那个巨大的火神不见了,连带着那个一身血红的方士。
随后,暴烈的木墙垮塌声响起,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南方营墙的缺口外,缓缓踩着满地的火走了进来。
那个东西足足有两人半高,身穿精铁的厚重铠甲,肉眼可见的每一处都有着华美而狰狞的尖刺,像是东陆传说中异兽所化的怪物,肩甲是两颗着咆哮的虎头,头盔也是同样的造型,看起来像是三头的凶虎。
鎏金和错金的古奥花纹密布它战损斑驳的身躯,灼灼的灵气沿着那些金线流淌。浓重的铁灰色烟雾从他的獠牙之间一阵阵溢出,直直的沉到地上,凝聚成一粒粒细小的银珠,这是未被燃尽的水银。
最顶级的傀儡,使用的燃料是混合了灵气的水银。
每一步,大地都似乎在震颤,而靠近南方的军士,全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异动都消失了,他们呆呆的看着那个走进来的东西,还未凝固的阵型被压出一道朝内的弧线。
傀儡绝世,吕豹的呼吸愈发急促了,他认识这东西:玄策。
追随汉帝刘显打下天下的群雄之中,最耀眼的就是已故的大汉前相长孙青阳,他不单是贤绝的辅臣,在见到式微的刘显之前,就已是东陆成名已久的大偃师。
而玄策,则是他众多傀儡之中,最耀眼的战争机器。
这东西在镇云司手里当然很合理,因为镇云司的前身镇云九卫,就是长孙青阳皇帝创立的近卫团。
但这是大偃师的傀儡,作为在傀儡分支上走到极致,差一步就可登天的人,他的作品,居然还有人能操控?
玄策一手持巨大战戟,一手持燕尾盾,独自在水银的烟雾里走着,就这么在万军之中顶出了一道缺口。
吕豹看到了一支集结的屯骑重甲,他们恍然无措的在高处缓缓逡巡,不知如何是好,同样是重甲,曾经睥睨东陆的他们,在玄策面前,像是骑着驴的孩童。
他从没想,到自己也能体会到乱世中面对玄策的群雄是怎么样的绝望,这才是真正的重甲战神,它所在的地方,就是战争的前线。
曾经在汉军中服役过的不只是吕豹,下方的军士之中,有些老兵也认出了玄策,轻微的哗动在士卒里蔓延,恐惧凝聚成一种精神疫病,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斗志逐渐瓦解。
玄策的身后,跟着的是那个红衣方士,他手里捏着一个古怪的法决,身后无数的黄官纸符飘飞,一如民间乞食扫墓时纸钱纷撒的场景。
随着一人一傀儡的前行,四周弥散的雾气逐渐凝聚了起来,铺在他们前行的路上,密密麻麻的虚幻红色灯笼整齐排列在雾气通道的顶端,直指中军帐的方位。
“打旗号!冲杀那两个人!快!”吕豹疯狂朝着传令兵叫喊着,令旗随即打出,北大营的军卒骨子里的纪律性让他们迅速组织起来,兵甲迅速汹涌起来。
但确是徒劳,那阵空灵的声音不只是剥夺了吕豹的力量,浓雾通道四周的北大营将士也早已陷入虚弱,无法动弹,若非北大营是禁军,他们只怕早已倒做一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吕豹满头大汗,喃喃自语,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这究竟是什么?
但是也并非是所有人都失去了力量,还有一些虎贲士,本就匍匐着隐蔽,瞄准也用不了多少力气,于是他们抠下了手里的扳机。
大汉的弩机设计的极其精妙,在跟北原金帐汗国常年的对抗中,正是依靠着这种武器,缺少马匹的大汉才拥有了击杀那些来去如风的北原轻骑兵,百步之内,几乎是触之即死。
再加上天工部的改造,虎贲士配备的特种手弩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比普通的弩要来的更恐怖。
嗖嗖!
连绵的破空声响起,杀鬼矢被激发,在空中画出银色的轨迹,朝着水邱蝮奔袭而去!
但是水邱蝮没有做动作,红布蒙面,也看不出他表情如何,但在此时,这无往不利的箭头却成为了?贲的死穴。
箭矢进入雾中的一瞬间,像是触发了某种机括,水邱蝮背后的黄官纸符迅速燃烧,震荡的灵气在雾气中勾连,银紫的电弧在箭矢之间疯狂跳跃,一瞬间就在雾气中扩散成一张巨大的网。
金属箭矢在强大的电场里被磁化,相互牵引,失去了冲击的力量,斜斜坠入了地面的泥土中。
那些射箭的精锐?贲,也全都被电弧精准击中,浑身酥麻的倒地不起。
吕豹眼皮直跳,他的经验立刻判断出,这是两道方术纠结而成的术阵,道?的因果功德与清微天宫的雷法一同作用,谁打我我就打谁,谁干坏事我就劈谁,在这雾气的范围里,我就是老天爷。
在这之后,更是无人敢动。
初步清理了拥有暗杀能力的虎贲士之后,带着红色灯笼的雾气通道继续向前铺开。
两人身后,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走了过来,一个是冷面的少女,皮肤白皙,气质和体态都很好,没完全长开的脸上已经能看出几分艳丽,是个富家小姐的模样,却穿着一身北大营伙房的麻布衣服,正是洗得一手好菜的叶阑珊。
另一个则是个穿着羊皮袄的矮小老人,满头花白乱辫披在肩头,一如群山间的积雪,脸上的皮肤像是厉风侵蚀的山崖,沟壑纵横,但是两点星目却如镶嵌在山壁上的黑曜石,闪闪夺人。
“铁御汗!”吕豹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却又像是重重放下了,这个东陆乱世中最恐怖的特务头子,终于、终于出现了!
万军之中,铁御汗走得并不快,宛如一座北原的雪山,又像是爷爷带着孙女,晚饭后行走在鬼雨淅沥的街头。
而叶阑珊手中,端着一个似石似玉的药钵,她用一个小杵不断环绕着药钵,阵阵空灵声音散开,灵气扩散,沿途的士卒瘫软,武器摔落,马匹也都双膝跪倒在地。
“这究竟是什么?”一个赵斐的亲兵撑着令旗问,他怎么都没想到,号称大汉最精锐的部队,连成型的攻势都没组织起来,就被彻底瓦解了。
“是大炼丹师!”另一个研究过方术的亲兵颤抖着回答:“那是药钵,只有炼丹师才有这样的法器!她给我们下药了,再用法器激活了药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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