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这是我出生的地方。爹也喜欢,他给我取名“陆柳”,喊我“柳儿”。爹是有文化的人,他对我说:“柳儿,你的名字取自于咱的村庄,我希望你的未来和咱柳儿庄的花草一样茂盛、青春和鲜艳夺目。”高高瘦瘦的爹将炉火收拾得很旺,红彤彤的火焰上蹿下跳。他看着我,英俊的脸上,目光温和、慈祥。
那时,我七八岁。娘叫苏味,她对我说,爹识的字全是受苦而来。她说着,将我的新书包密密地仔细地缝上了最后一针。这时,一小块一小块颜色各异、形状不一的布块,便紧紧连根长在了一起:纯蓝色的天空、紫色的小飞花、红色的半开腊梅和白牡丹、半块柳叶尖上的风声······不分季节,不分地域,汇聚成一片奇异的幸福的童年,像开启了我美好的未来和风景。
娘温和地笑着,双手把书包递给我。我接过来,欢快地跳着,将书包两面翻过来翻过去,细细地摸了又摸,然后嬉笑着,将两个花色的扁平长带子背在了右肩上。娘高兴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以后一定要好好上学啊。”我高兴地说:“娘,放心吧。”娘笑了笑,继续说爹的事。
娘说,爹小时候看别人背着书包上学,很羡慕,路上遇见,常背着柴禾愣愣地看人家一大会,不说话,弄得人家也愣愣地看他。有一次,碰上调皮的落蒲,笑着问他:“怎么,傻啦?”爹讪讪地笑笑,回不上话,掉转头,赶紧离开了。这时,落蒲在他身后带领众人好一阵笑,爹走了很远,还能清晰地听见。
但爹知道家里艰难,从不提上学的事,十二三岁了,仍帮家里干活:下地,做家务,带俩弟弟······他们兄弟五个,他是老三,后来他有一个弟弟夭折了。他那个夭折的弟弟叫梅豆,小爹一岁,六岁了。那时,奶奶说他吃闲饭,不干活,还生病,是专门跑来祸害她的,常常动不动打他,劈头盖脸的,吓得梅豆叔边哭边跑。
那天,爹砍柴回来,奶奶又在追赶着打他。梅豆叔一见爹,赶忙大声哭喊着“哥哥——哥哥——”猛地扑过来找他。爹一边着急地喊着:“梅豆!梅豆!”把肩上的一梱湿树枝猛地翻到地上,一边蹲下身,把梅豆叔一把揽在了怀里,转过身来,气喘吁吁地求告奶奶:“娘,别打了,别打了,他还小。我多干点,行吗?”奶奶像以往一样破口大骂:“你有多大本事?!一个人顶俩!滚开!”继续劈头盖脸地打梅豆叔。
这时,爹又给她跪下了,脸上的汗水一滴滴跌落在地。奶奶生气地看着,不耐烦起来,打得更狠了,连爹也一起打,刚落在爹后背上的笤帚疙瘩,瞬间又高高举起来,猛地打在了爹的右臂上,“呼啦——”一下,笤帚疙瘩打散了。
爹光顾着护梅豆叔,躲闪不及,不由痛得“哎呀——”一声,和梅豆叔一起滚落在地上。奶奶看了他们一眼,大声地说:“又害得老子娘瞎个笤帚!”一屁股蹲坐在面前的大青石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眼不停地瞪着爹和梅豆叔,他们试图爬起的两张瘦小黝黑的脸庞,便越来越低,继续靠近冰凉的地面。
过了一会儿,奶奶看爹慢慢爬起身,又拉起身边眼神乱抖的梅豆叔,继续将他紧紧揽在怀里不撒手,便生气地将脚边的粪篓子一脚踢到爹面前,说:“去,拾粪去!满不了,黑了也别回来!”刚刚被爹哄得不哭的梅豆叔,立时又害怕地大哭起来,抱得爹更紧了,小身子在爹怀里瑟瑟发抖。
爹轻轻拍着他肩膀,又轻轻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小声说:“好了,好了。不怕了,没事了。”奶奶看着,更不耐烦,又连瞪了爹几眼,一把拉过梅豆叔,用右胳肢窝夹着他,“哧溜——哧溜——”拖着他进了屋。梅豆叔连哭带喊着“哥哥——哥哥——”头朝后惊恐地看着爹。爹抹了一把眼泪,看着他,哽咽着大声喊道:“梅豆,梅豆,别哭!好好在家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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