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时间线,在第一回之前。)

(等不及想看主角的,可以先跳过番外,直接去看第一回。)

十月里,芙蓉盛放,怎奈何,又是霜杀百草入初冬,北风徘徊帝京喧嚣处,行人瑟缩指犹凉,贩夫走卒口吐雾。

这日鼓楼西大街上,路过三辆青绸马车,正往薛家典当行而去。

车内母女,为寡妇的,年方四十左右,衣装华丽,却不施粉黛。为女儿的,正值豆蔻年华,生得杏眸圆脸,丰美莹润,颇有杨妃之貌,身上袄裙料子花样俱非凡品,却半新不旧,别有一番淡雅内敛。

马车徐徐,薛家母女正闲话着家常。

“你哥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咱打了多少饥荒。我看着香菱的模样儿极好,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丫鬟不同,温柔安静,知书懂理,一般的主子小姐也跟她不上呢。你哥那喜新厌旧的心性,我还能不知道?狗熊掰棒子,贪多嚼不烂,好好的闺女,白白的给他糟蹋。那还不如留在我身边,多伺候我几年。”

“妈说的是,但哥年岁也不小了,房里也得有个像样的女子栓一栓他的心,好教他懂事顾家些。再说,咱家这情况,眼下最最重要的是有个孙子,保住咱长房的香火,香菱品性好,说不定孩子能随了她几分,再者,我趁着现在没嫁人,也能帮忙照看则个。”

“哎,香菱倒也罢了,我是怕他辜负了他自个儿,当初为那香菱,闹出多大的官司,若是到手了又不珍惜,何苦当初要闹腾成那样。”

“妈也别为这心忧,咱不妨礼仪周全些,摆酒请客,明堂正道的娶她做了妾。若以后哥哥实在碰不上好下家,再把香菱扶正。不管哥哥以后如何,咱们待她好就是了。”

“还是闺女想得周到,就依你说的办。”

香菱能否扶正,宝钗倒也顾不得那么长远,多是说些圆场话,护着眼前的和和美美。况且那香菱一介弱女子,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迟早的事情,不如趁早给个体面,也少了他们母子矛盾。

母女一席话临了,一行马车已停在典当行门口。

厢内薛母挑开窗布瞭望,早有掌柜伙计候在门外,女儿宝钗也跟着瞧了瞧,可见当铺门口上有牌匾曰:恒舒典。

随后,前面一辆马车里,薛家独苗薛蟠下了车,叫嚷道:“鸣兄弟,该查账了。”说着,薛家大管家黄金鸣与恒舒典揽总张德辉就齐齐迎上来,忙把薛蟠往铺子里招呼。

内闱女子,不方便在人前抛头露面,故而薛家母女并没有立刻下车。张德辉得知当家主母也来了,忙又唤来丫鬟婆子去接待。

薛家身为皇商,也算财大气粗,将这典当行经营的颇为兴盛,在寸土寸金的鼓楼街,占着五进两跨的大院,对顾客典当而来的货物,储藏的格外精细,在京城也算有口皆碑。同时恒舒典又是薛家银库之一,乃薛家在京城及北方各省买卖承局的总号,一应钱粮,俱从此进出。

却说丫鬟婆子挡了帷幕,薛母与女儿宝钗这才下了马车,进了轿子,由仆妇们抬着轿子入了院中。另一辆马车里,随行丫鬟莺儿、香菱,也匆忙下车随奉轿旁。

待进了后院正堂,母女二人坐定,就见薛蟠夹着账本拿着算盘,匆匆赶来,放在宝钗面前,“妹妹精通算术,且帮我看看罢。”

于是宝钗细细翻看账目,又命香菱誊了小抄备份。约莫半个时辰,账目合算完毕,薛母收了小抄,正巧黄管家之母黄嬷嬷进门拜会。

主仆二人叙话一会儿,薛母就把儿子薛蟠纳妾之事说明,薛蟠听闻这等喜讯,忙跪在薛母面前发誓,直说要待香菱如何如何好,起了身,就要去拉香菱手。不料被宝钗抬手打回去,“哥哥刚发完誓,怎么就忘了礼数?人家还没过门儿呢,这个档口你才更该避嫌。”

“妹妹说的是。”薛蟠点头哈腰。

之后一家人就商量起来宴请宾朋、媒聘礼节、黄道吉日等诸般琐事。前面两件都好安排,独独是第三件,却让薛母打了退堂鼓,“宝丫头,依我看你哥跟香菱这事儿,暂且还不成,少说也得等到年后正月里才好。”

宝钗也点头称是,“东边府里正办着丧事呢,我听凤丫头说,珍大哥要倾东府所有办这葬礼,光是佛道法事就要七七四十九日。咱家客居贾家,人家办丧,咱办喜,这么唱反调,岂不礼崩乐坏?咱们正该避开这段时间,等过了百日再说。”

黄奶妈听得云里雾里,忙问:“你们说的东府,难道是贾家宁国府?”

薛母与宝钗纷纷点头。却听薛母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说来也奇怪,东府的蓉哥儿媳妇咽气那晚,西府里宝玉好端端的吐了血,这些日子,孩子没精打采的……”

薛母话至半途,声音压低了些许,悄咪咪地凑近黄奶妈,“我还听凤丫头说,那一晚,约莫半夜三鼓时分,小媳妇飘进门缝,来给她托梦,说了些要紧的话,这才走了。凤丫头忙从梦里睁开眼,就听有人敲了丧钟,报来死讯。”

黄奶妈听得汗毛倒竖,忙追问:“托梦说了些啥?”

薛母一拍大腿,“那凤丫头是管家媳妇,整天忙得四脚不着地,侄儿媳妇死讯一来,更是着急忙慌穿衣服,就出门料理家务去了,也没多记着那些话,等有空闲再琢磨时,忘得也不剩两句了。”

薛蟠见母亲东扯西扯,又把他的好事儿忘在脑后去了,再瞅瞅香菱那标致模样,他更是急得烟熏火燎,赶忙拽回话头儿,“妈,咱与贾家论亲,只与西府亲,东府那支儿已经隔得远了,我是个粗人,不忌讳那些有的没的。再说办喜事,谁说一定得在贾家办?咱家在京城不就有宅子么,前两年,刚来京城那会儿,我早就吩咐下人拾掇好了,咱在咱家办事,又不碍着他们。”

薛母看着儿子猴急的模样,终究是耐不住这一年来儿子颠三倒四的搅扰,索性斥问,“那你想怎么办?”

薛蟠扭扭捏捏,“不如,就看个黄道吉日,咱在自家宅子里先小小的办一下,等年后,咱再来个大的,岂不两全其美。”

黄奶妈也心疼薛蟠的紧,忙跟着帮腔,“礼不下庶人,香菱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就算明堂正道,那不还是纳妾嘛,若蟠儿急,咱就先小办,等贾家完丧,咱再补办个大的,也挑不出错儿。奶奶是贾家住惯了,不常出门走动,京城千门万户,有人死,就有人生,谁还顾忌那么多,只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就在今儿,皇城西门外,公主府上,正给殿下过寿辰。听说这位殿下已经成了神仙,府里修了一座花神庙,又热闹,又喜庆。谁顾着贾家就不庆祝了?”

薛母总算点头,“也是这么个理儿。”

但见黄奶妈起身,拉着薛蟠的手,“蟠哥儿且放心,咱们不如先去寺庙求个吉日,公主府南边,有个牟尼院,灵验的很。正巧,公主府又在咱薛家香料铺采买了一批香料,这么大的机会,哪里能让分局的人去办,我跟我儿子正管这事儿呢。待会儿咱们一道过去就行。”

薛蟠自忖腹内骚火难挨,心里却是不愿去寺庙那等庄严之地,又觉有黄奶妈帮忙,倒也不用他费心,于是稀里糊涂出了堂门,见掌柜儿子来相邀酒局,忙借口脱身,与狐朋狗友去寻快活地儿了。

之后,黄管家备好香料与马车,黄奶妈召集一群丫鬟仆妇,伏侍薛母与宝钗上了车,香菱与莺儿身为薛家母女的头面大丫鬟,待遇如副小姐,另乘一车随行。

时过晌午,薛家一行车马,来到皇城西门外的牟尼院。

皇城根儿下卧虎藏龙,这牟尼院虽是小小的一座禅院,迎来送往的,却少不了皇亲国戚,就连当今一心佞佛的太上皇,也曾几次传唤庙中禅师,询问佛法。

若问这牟尼院何时而建,倒也有一番掌故,二十年前,长安都中,掘出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引各地高僧老尼汇聚于此训诂经卷,于是就有了牟尼院与弥勒寺两处寺院。这牟尼院里,住的都是得道老尼。而弥勒寺,早先住着一群高僧。后来太上皇佞佛,舍身弥勒寺,每年数百万两银子,淌水一般,造就出雄殿宝刹、金身林立,煌煌奇观迷人眼。因这点渊缘,牟尼院也跟着沾了光,成了京中贵妇们求吉问卜的好地方。

却说薛家一行人马停在牟尼院外,随后黄奶妈亲自伏侍母女二人下了马车,方要进山门,就被两个身着公服的宦官给拦了下来。薛母陈出来意,宦官命其让出道来,静候片刻,薛母探问缘由,方知寺院里来了公主府的人。

薛家人马闻讯,忙绕开正门,另寻了空地停下。香菱、莺儿、黄奶妈跟着薛家母女候在门外,片刻后,就见一群女官簇拥着一顶‘红罗销金’软轿从天王殿里缓缓而出,轿中端坐着一位身着道袍头戴花冠的少年人,正伸手把轿帘豁开一道缝儿,朝外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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