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龙湫镇加足了煤水,这个世界的月光又是格外明亮,只要有月亮,无论陆地、水路都畅行无碍。哪怕拖船的速度略慢,第二日清晨的时候,船队也拐过一个河湾,前方豁然开朗,这个世界,大玉朝两大水脉之一的大江到了。
快天亮时,稍稍下了一场小雨。
浅蓝色的朝阳从东边冉冉升起,狂放的阳光顷刻间驱散了天空几缕残留的水云,顿时漫天澄透,没有半点云彩,阳光迫不及待的投奔大地,只是日出时分,给刑天鲤的感觉,却好似到了酷夏正午之时。
眼前的大江,波涛浩荡,宽有二十里开外。
而就在刑天鲤的左手边,汇入大江的泾水,宽度也达到了五里许。
蓝色的阳光落在碧波上,宛如琉璃的光波粼粼,江水中可见成群结队的鱼群纵横浮动。偶尔有江豚之类的大家伙从江边探出头来,含着一口江水,鬼鬼祟祟的盯着杵在船上的刑天鲤一行人。
天空中,大群大群的水鸟扑腾着翅膀,在高空中盘旋。
偶尔有大鸟收起翅膀,近乎垂直的从空中直射水面,再飞起的时候,嘴里就会叼着最小也有一尺多长的一条鱼儿,扑腾着翅膀欢快的远去。
大江上,白帆点点,渔歌唱和。
有大量的船只,或者逆流而上,或者顺流而下,江面上有着清晰的浮标,将水道分成了上下各三条,船队各安其位,水路运输极其繁忙。
偶尔可见长有四五十丈,通体铁甲的蒸汽机客船‘吭哧吭哧’的在江面驶过。客船甲板上,挤满了各色客人。但凡顺流而下的客船上,客人们呼朋唤友、大声喧哗,脸上满是笑容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憧憬。
而那些逆流而上的客船上,抛头露面的客人就少了许多。偶尔有几个散客在甲板上抽烟、闲聊,也是平淡静默,没发出什么声响。
如此景象,繁忙而热烈,充满生机活力。
只是,高亢的汽笛声突然响起,一条铁甲护卫舰在两条内河炮艇的前后护持下,好似三条发疯的野狗,没有按照浮标上标注的水道安稳行驶,而是在离岸不远的水域高速驶过。
舰船的速度很快,尤其是那护卫舰吨位极大,按照刑天鲤的判断,其吨位怎么也在三千吨上下,比英吉士派去小雁荡湖驻守的两条护卫舰吨位还要超出一半开外。
如此大舰高速奔驰,掀起的浪头一波波卷向岸边,好些正在作业的渔船闪避不及,被浪头冲得七零八散,更有一些小渔船直接被浪头拍翻。
“什么玩意儿?”刑天鲤愤然呵斥。
乔姆斯已经苏醒,得了刑天鲤一记‘安魂咒’相助,他被搜魂、被控魂的后遗症舒缓了许多,他神清气爽的站起身来,朝着那三条舰船望了一眼,不由得撇了撇嘴。
“看啊,八首妖龙吞日踏海旗,这是东云岛联的军舰。”乔姆斯不屑的往江面吐了口吐沫:“东云岛国的矮子,你们东国人称他们为‘矮子岛奴’,野心勃勃的秩序破坏者,没人喜欢他们!”
耸耸肩膀,摊开双手,乔姆斯无奈的说道:“但是,他们毕竟是东方兴起的新势力,强悍,强势,不择手段,真是一个可怕的国家,一个可怕的族群。”
乔姆斯压低了声音,轻笑道:“你知道么?起码有超过两百万东云岛联的年轻女人,在你们东国做妓女。她们赚的皮肉钱,全部寄回了国内。他们东云岛联前些年的主力舰,有超过一半是用这些可怜女人的皮肉钱,向我们英吉士购买的!”
刑天鲤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三条东云舰船。
他乘坐的英吉士炮艇发出了低沉的汽笛声,有水兵站在桅杆上方的瞭望哨位,冲着前方打了一套旗语。
三条东云舰船突然降低了船速,从横冲直撞的恶棍,变成了彬彬有礼的雅士。他们很友好的拉响了汽笛向三条小小的英吉士炮艇致敬,更有穿着雪白制服的水兵跑上甲板,腰身笔挺的站成了一溜儿横队,齐齐向这边深鞠躬行礼。
“是很矮!”刑天鲤撇了撇嘴。
他注意到,这些东云水兵,个子最高的大概也就在四尺寸,而个头最矮的,大概只有四尺、四尺一寸上下。
两支船队交错而过,那些站在甲板上的东云水兵保持着深鞠躬的姿态,一直到英吉士的运输船队走出了一里多地,他们还保持着极其恭谨的状态。
“看上去很恭顺!”刑天鲤低声道。
“没人相信他们的恭顺!十年前,他们就是用这么恭顺的态度盛情邀请你们东国黑婆罗洲远征军高层赴宴,在宴会的同时,他们的联合舰队突袭黑婆罗洲远征军,干掉了远征军的主力舰队,干掉了远征军的三十万主力陆军!”
乔姆斯手指微颤的掏出了一个纯银的烟盒,哆哆嗦嗦掏出了一支细长的烟卷递了过来。
刑天鲤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
乔姆斯就将烟卷叼在自己嘴里,点燃烟卷后,狠狠地抽了一口。
江风呼啸,将一缕青烟吹走,乔姆斯感慨道:“黑婆罗洲,流金淌银之地,流淌着蜂蜜和牛奶的膏腴之地。黄金,白银,赤铜,还有钨、铅、锌、铝,还有天然石墨……哦,当然不能忘了那些价比黄金的珍贵香料,还有那些珍贵的天然染料,天青石、红宝石、蓝宝石……”
“仁慈的圣母啊,那是一块随便动动锄头,就能变成百万富翁的天赐之地。”
“黑婆罗洲的领土面积,是那群该死的矮子东云岛联本土的三十倍还要大。”
“你们东国,用了十二年苦功,才征服了黑婆罗洲。但是还不等你们收取胜利果实,这群矮子,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拿走了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李魁胜就是三十万黑婆罗洲远征军陆军主力中,所剩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而刑天鲤这一世的亲生父亲,就战死在了黑婆罗洲。
刑天鲤手指轻敲护栏,发出‘叮叮’脆响,他轻声道:“东云啊,我讨厌矮子。”
乔姆斯笑得很下流:“可是,他们的女人很不错。你知道么?乖巧,顺服,就和最温柔的猫儿一样,你可以向她们提出任何的条件,我是说,任何的条件!”
“平海城的绅士们,无论是来自哪个国家,都会有最少一个东云情人;而你们东国的那些达官贵人们,都会豢养几个东云的侍妾或者婢女。”
“东云人在租界,有一座极有名的‘物哀馆’,有空可以去见识一下。里面的食物,很精致,酒水,也不错。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个季度都会推出一位顶级的花魁,她的第一次,往往能拍出天价。”
“上个季度的花魁,好像就是被你们东国的一位大人物买下,送给了江东行省的总督大人。一个女人,她的买断身价居然达到了恐怖的二十万两白银。仁慈的圣母啊!”
乔姆斯喃喃赞叹道:“真是可怕的身价。都够我在王都的郊外,买下一座小古堡,弄上两个顶配的小庄园啦。”
前方,一条气势汹汹的铁甲舰突然冲了出来。
这条铁甲舰的吨位,只有之前东云护卫舰的三分之一左右,而且舰体隐现斑驳,好似很有了一些年头。尤其是舰艏的主炮,孤零零的一座主炮,只有一根四寸炮管冲着这边。
而刚才过去的东云护卫舰,舰艏炮位有前后两座,每一座炮位上,都有两根五寸主炮。
相比之下,这条铁甲舰就越发显得寒酸。
铁十字剑盾旗在桅杆上迎风鼓荡,笔直冲来的铁甲舰拉响了高亢的汽笛,更有水兵拉起了信号旗,悬挂上了代表危险、代表随时开火的小旗帜。
“这群圣诺曼王国的宗教傻子!”乔姆斯气急败坏的尖叫着:“他们想要干什么?他们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伟大的英吉士王国的官方舰船?”
“他们这是在破坏规矩,他们这是在破坏贵族的秩序!”
“我们做的事情,没有人证,没有目击者,这就是合法的,这就是合理的……这是贵族之间的通用规则。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目击者,想要攻击我们?他们疯了么?”
刑天鲤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极西百国的潜规则?
‘没有人证、没有目击者’,就是‘合法、合理’的?
难怪,前天夜里,英吉士人毫不犹豫的伏击了圣诺曼王国和圣母教的增援队伍,痛下杀手将所有船只击沉,将所有人杀了个精光!
原来,死无对证,就合理合法啊?
学会了啊!
乔姆斯,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好老师!
眼看着前方圣诺曼王国的铁甲舰越来越近,突然间,在这条铁甲舰的后方,越发高亢的汽笛声直冲云霄。两条体积大得惊人,首尾长达五六十丈,吨位起码在万吨以上的巡洋舰喷吐着黑烟,以远超圣诺曼铁甲舰的速度追了上来。
两条巡洋舰掀起巨浪,距离前方的圣诺曼铁甲舰还有两三里距离,船舷侧向上的副炮位,就有三门副炮装填了空包弹络绎开炮。
沉闷的炮声惊破了江面的宁静,大江水道上,往来的客船、货船纷纷闪避,空中盘旋的大鸟尖叫着四散奔逃,江面嬉戏追逐的鱼群也骤然沉入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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