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一面往浴桶内放入各种仙材灵宝一面说道。

三人已行至云隐镇外一处广阔的崖巅之上,崖巅之下,便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离渊。

据传离渊连接着界外不可知之地,因而此处诸法禁绝,任你有多高深的修为,到此处也如寻常凡人一般无法使出分毫,邪性得很。

常有不怕死的修士闯入当中欲寻大机缘,可却从未见有人出来过。

景初放眼望去,云蒸雾绕间并瞧不出这渊有多深,也望不见哪里是尽头,只能瞧见一片云海,无边无际,映着如血的夕阳,说不出的壮美。

“那里就是云宿山了吧?”

景初指了指云海正中一座直插入天穹的山峰问道。

峰顶处隐约可见一座由玉石磊成的长阶,长阶垂天而上,仿若一条亮银色的丝线,垂悬于天地之间。

只是这丝线在即将抵达天之极处却硬生生的断了。

“嗯,峰顶的那座长阶便是登神阶了。”

燕字回答着。

故地重游,他仿佛又望见了那个清冷的身影,看着她手执孤星剑沿着长阶一路斩天雷而上,看着她抵达长阶那头,又看着她回身剑斩登神阶,看着她被天地法则反噬,陨身而去。

“来吧,最后一次了。”

老头向景初招了招手。

自到此处,老头未看过一眼云宿山,也未瞧过一眼那登神长阶。

五十年前的一切还好似昨天。

他记得那道孤绝的身影,记得那些奔涌的天雷,记得她身陨之时由天之极处倒垂而落,像一只断了翅的蝴蝶。

记得天上落下的猩红的雨,记得雨水打湿了她的脸,她望着他释怀地笑,记得她眼角流出的那滴晶莹的泪珠儿。

五十年,五百年,他都忘不了。

前尘往事断肠诗,可如今,他不愿看,他不敢看,哪怕望一眼,他的心内便会流出血来。

景初看着老头叹了口气,两世为人,以他的心思早已猜出了七七八八。

老头虽说平日里总装出一副贪财好色的无赖模样,可他骨子里却最是重情。

老头和月儿落之间应当是有一些情愫的,月儿落死了,那么以前的老头也便死了。

说到底无赖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不过是一层自我保护的外壳罢了。

关关难过关关过,老头有老头的难关,景初也有他自己的难关。

他的难关便是这每五日一次的斫骨浴。

为了重塑八脉活下去,每五日他便要经受一回剜心销骨之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老头调制好药汤的浴桶走去。

浴桶内的药汤泛着金光。

景初坐进浴桶内,闭上双眼,手掐道诀,开始打坐。

只见那金色药汤,似有灵智一般,攀援着景初的每一寸皮肤盘旋而上,直至将他整个人完全裹进了药汤之中。

景初被裹在药汤里,正受着销骨蚀心之痛。

如羊脂玉般干净的皮肤,正一寸寸撕裂开来。

密密麻麻的伤口如蛛网一般渐渐蔓延至全身。

血液沿着伤口喷涌而出,把一池药汤染得好似一汪血海。

好像有千万只蚂蚁,不停地在啃噬他的肉身,一口一口,咬着肉带着皮,撕下,被蚂蚁吞入腹中。

又好像有人拿着大锤,一锤一锤,把他的骨头锤成粉齑,从指骨再到掌骨,然后是臂骨,锁骨,肋骨。

他闷哼着,紧咬着牙,牙齿也咬碎了,腥甜的血液灌满了他的嘴巴,又从喉头流进了胃里。

蚂蚁还在啃噬,铁锤还在挥舞,他的心,他的肝,他的五脏,好像有人拿了把剪刀,咔嚓咔嚓剪成了一寸一寸。

疼痛,让他的神识开始涣散。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了,脑袋里一直有个声音呢喃着:

睡去吧,睡去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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