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那日寿宴后,我便染了风寒,日日躺在床榻上,连束斜斜的光都见不着。我只得痴痴地望着床帘,幻想阿姊、母妃或七皇弟在做什么。

父皇和七皇弟一次都没来看望过我,我心中难免有些埋怨。我心一跳,忙晃晃头,想把这种不敬的想法晃出大脑,可用力过度,甩的脑子里一片浆糊,愈发疼痛。

倒是那淮国王爷来瞧过我一次,我们隔着窗帘说了会儿话。

“六公主,本王给你带的束花来,愿你早日康复。”他语气诚恳,还带了些担忧。

阿讼将那花拿来给我看,花朵儿不大不小,有黄有蓝,叶儿疏落有秩,看着倒是赏心悦目。不过那花我没见过,也没顾那繁多的礼数,我直言道:“这是何花?为何我从未见过?”

淮国王爷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这是淮国特有的花,名为瓦托花,意思是漂亮的姑娘。瓦托花也叫做姑娘花。”

“姑娘花?真有趣。”我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名叫“姑娘”的花,心情又好了几分。

随后他热情地邀请我去淮国游玩:“本王是淮国四王爷,路尘遥。若公主有兴致,日后本王可带你赏尽淮国千万花,只为博得红颜笑。”

我又笑:“四王爷也是有趣的紧,忽然间便能吟诗一首。”他着实有趣,也不知旁人如何看待,反正他是我见过最有趣儿的人。

他爽朗的笑了笑,又说:“六公主开心便好。这几日想必六公主也不便出门,想要什么,同本王说,本王可去给你买。”

“当真?”我有些开心,自从阿姊走后,我便再未独自去过集市了,平常都有母妃或是祖父带着,根本不敢买想要的东西。

他也笑:“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公主直言无妨。”

我闻言,便毫不犹豫的说:“我想吃集市里的糖葫芦。”他没回话,我以为他有些为难,刚想说算了,他却将我的话堵住了:“行,劳烦公主等等本王,本王现在就去,记得等本王啊!”

他这么说着,人往外走去。

“好,我在此等你。”我笑着说。一想到能吃到糖葫芦,便忍不住地开心。

因为有了承诺,我便一直在等。我盼着那门口有人进来,毫无形象的说:“六公主,你想要的糖葫芦本王给你买来了,可真是大费了本王一番周章呢。”

可我始终未等到。

那日晚膳是母妃送来的,我倚在床边,食不知味地喝着母妃喂给我的粥,我思量许久,才开口问母妃:“母妃,你可知淮国王爷去何处了?”

我明显感觉到母妃哆嗦了一下,随后她问我:“你问道王爷做甚?”她不看我,语气轻飘飘的,却莫名令我感到心慌。

“他,今日来瞧了我,说晚些还会再来的。”这是我第一回对母妃撒谎,我看着地面,手紧紧的攥着衣角,感觉脸热的不行。

母妃看了我一眼,轻轻说:“这样啊,他或许是被别的事情绊了脚。今日不会来了,你且等明日吧。”

我还想问什么事儿,母妃就说:“最近陛下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大小事物都交给了太子。他都忙得晕头转向了,人也清瘦了许多,倒是多亏了那国师了,一直勤勤恳恳陪在太子身边。”

母妃看着有些劳累,又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似乎不经意间就将话题带过了。

我又想问太子如何了,母妃却站起来,喊来阿讼,说她累了,叫阿讼喂我喝粥。

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想问问旁人,又只有阿讼在,可一个小婢女能知道什么呢?我叹了口气,将那碗微凉的粥咽了下去。

阿讼替我熄了灯,关了门,我却一直辗转反侧:他人怎么样了?

次日醒来,我腰酸背痛得很,又觉得风寒好的差不多了,想出门走走,阿讼却拦着我不让我出门。我不解。

她却只是说:“公主,最近宫中府中皆不太平,你到院中走走就进来吧。”

不太平?我咬着这几个字眼。

“阿讼可是知道什么?”我盯了着她,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怜全府上下,应当只有我不知道了吧。

阿讼有些慌乱,不知作何解释,只是摆了摆手,叫我莫要追问。

若换做平时,我见她这样,便放过她了。可是这仅仅只有我不知道,我还不能问了?我刚要再问,就见二皇姊来了。

“易楠见过二皇姊。”我朝二皇姊行了个礼,阿讼也退到了我身后。

二皇姊却笑了笑说:“莫要多礼,这院子里风大,先进去吧。”她轻轻拉住我的手,将我带到了屋内。

她叫婢女们都退下,随后她又去亲自关上了门。

“妹妹,我是来同你说最近的事的。”二皇姊语气有些急促。

“最近?出什么事了?”我隐隐有些不安,但心底儿知晓,她要说的,是从阿讼嘴里里问不出来的。

“你不知道?”二皇姊神色有些复杂。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什么?我染了风寒,关在这屋里头连蓝天太阳都见不着,我能知晓什么?

二皇姊深吸了一口气,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对我说:“前几日,就是在你的生辰宴上,父皇被刺客了毒,至今昏迷未醒。昨日又有刺客去袭击了异国使者,从驿站杀到集市上,死了两个下人,伤了八人,其中还有三位使者。”

我眼皮跳了跳:“谁?”上苍保佑千万别是他,若是他,那我……

“赵国二王爷,兴国七皇子。”二皇姊顿了顿,接着轻声说,“还有淮国四王爷。听说他侍卫将他抬回去时,手边还有两串碎了的糖葫芦。”

?!什么?路尘遥吗?糖葫芦!那不就是他吗?

我有些心慌。是我让他去集市的,若他不去,是不是就不会被伤?我开始幻想,幻想,他有事没去集市,或者有更重要的事情,将糖葫芦耽搁了,再或者我没有向他提出要吃糖葫芦,甚至他昨日不来找我,那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皇妹!”二皇姊晃了晃我的肩,让我回了神。

“你……哎,主要是太子,这些也都担在了他身上。”二皇姊瞅我,又皱了皱眉。

“太子殿下出何事了?”我盯着二皇姊,生怕错过了些什么。

(二)

二皇姊叹了口气,说道:“父皇中毒,朝中大臣纷纷猜测是异国使臣带来的刺客所为,而异国使臣遇刺,又被传成是我们游国不安好心,已经有两个国家对我们有所防备了。而太子这几日处理朝中各项政务,还要安抚百姓,调整军队,整个人都瘦得不得了了。他昨天说想见见你,但他走不开,你又生着病,他便托我来看看你。”

我思量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分清楚主次:“那我们游国是居心叵测吗?”

二皇姊瞪着眼看我,好一会儿才说:“当然不是!”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国公主怎么能怀疑自己的国家呢?

我一听点了点头,又决定好晚上去瞧瞧太子,随后问道:“淮国王爷还在京城吗?他昨日来看了我,我理应去瞧瞧他。”我想着要买些什么去给他才算好,想着带壶酿酒,又怕他性来不喜酒。

“他昨日受刺便回去了,今日这时去追,也追不上了。”二皇姊淡淡的说了一句。

好了,不用想带什么了,已经见不着人了。我心里有几分苦涩,也不知道他伤势如何,若是……唉,那可是一条人命呀,我又该如何偿还?

“嗯。”我也淡淡的说。忽然间想尝尝祖父珍藏的美酒,听他说酒香浓郁,入口甘美,简直是人间美酿!

我们两人都没有开口,都在等对方问问题。

二皇姊终是没忍住,她叹了口气道:“你应当知道,我与五弟同为一母所生,我母妃不爱争那些虚实,也教导我与五弟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我以为二皇姊就是来同我说这些话的,可她却忽然转了话锋:“三皇弟被废,五弟又不争位,那储君之位自然而然便落到了七皇弟头上。这样的安排势必会引起他的不满,我遣人偷偷查过,父皇中毒与使臣遇刺多半是他做的。”

二皇姊说“他”,“他”是谁呢?我便猜测道:“皇兄?”我说的自然是三皇兄。

二皇姊点了点头:“不过我们眼下得找到证据才能给他治罪,然后扶持七皇弟登基,才能稳住游国政局。”

我愣了愣,问道:“那父皇呢?他怎么办?”

二皇姊垂眸,压了几分情绪,然后哀伤的说:“这几天太医院的太医们进进出出,都只是摇头叹息,只怕是……时日不多了。”

我顿住了:什么?!我不过是过了个生辰宴,染了个风寒,我就要失去父皇了?

我承认我同父皇的感情并不深厚,可他毕竟是我的父皇,是生育我的人,我的血液中融合着他的命脉,这份血缘令我不能释怀。

我磕磕巴巴的说:“那,那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二皇姊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许久才回道:“原本我五弟是想去做生意的,也算是与我同业,可三皇兄不晓得,害怕他争夺皇权,便说服了父皇,将五弟发配去了边疆。可怜我五弟也是个慢性子,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如此在边疆待了三四年,渐渐的便有了感情,留守边疆了。若不是他,我五弟又怎么去那戈壁滩上,违背自己的想法?”

她越说越激动,似乎想把三皇兄撕成碎片,这令我不得不相信她。

我垂着眸,瞟了眼紧闭的门:“不知二皇姊想让我做什么?”

二皇姊笑了一下:“你倒是个聪明人。”随后她覆在我的耳上,同我讲了她的计划,我听着,不禁感叹了一句。

二皇姊说,她游历四方,在各国都有发现三皇兄的党羽,他们都比较分散,但大部分是游国人。然后最近又听兰贵妃说,三皇兄在密谋件大事,想让二皇姊早些离开,以免被波及。而朝中大臣半数都是支持三皇兄的。还有那国师,他虽替太子分担了许多政务,却分不清他到底是哪个派的……

二皇姊让我派些不起眼的人去几家酒馆套话,而她要偷偷潜入三皇兄的府上搜寻证据,这次她要一举扳倒三皇兄。

我看她不像是装的,思索着,或许他们确实有血海深仇,但绝不止她同我说的那些,一定还有更过分的。不过,既然她不愿说,那我也就不好问了。

二皇姊又嘱咐了我几句便离开了。

阿讼却突然问我:“公主,二公主同您说了什么呀?为何瞧上去不太开心?”

我眯着眼瞧她,突然有些哀凉的猜测:阿讼,是不是别人安排在我身边的?若是这样,那我的行踪不就暴露了吗?

可一想到我是个无用公主,没什么可暴露的后,又将这猜测甩到了脑后。

只是二皇姊安排我的事情,我得小心办了。

“不过是些无用的小事罢了。”我有些懒散的说。

又猛的想起要去瞧瞧游初珩,便叫阿讼替我沐浴更衣。

我还让阿讼替我描了眉,画了浅妆,又挑了壶蜜酿,带着几块糕点,便出门去了。

明明刚才还出了些许太阳,这会儿又下起小雨了,阿讼皱了皱眉同我说:“公主这会儿天不好,你别又染上风寒了,要不等一会儿,天色好些再去?”

阿讼的话不无道理,我又退回屋里。

实在是无聊的很紧,我便发了会儿呆,又看了几页书,很快便到了午膳时间。随意吃了几口,又觉得有些困倦,便小憩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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