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这往后,郁瞰之倒是明白了点什么是身为班长的责任,没事就薅着班里的人一同去校场比划。他再也不敢来无影去无踪,生怕下次事情闹大了捅到师长那去,毕竟,何楚卿什么不敢干?
这天是何楚卿第一次轮到跟在师长身边做警卫工作。17连刚组成,还欠磨合,几乎人人都想在师长面前争一口气,轮到谁跟在师长身边,回营总有一箩筐话要显摆。
何楚卿一向是躺下故作不感兴趣,其实背地里一直竖着耳朵听,不肯落下一句话。
开始警卫连的工作后,他和顾还亭见面难免比准备选拔时候少了许多。
有时候匆匆在师部大门打个照面,何楚卿怕显得失职,永远目不斜视。除此之外,就连他去找薛麟述识字,也难碰见一面。还不如偶尔跟祈兴去寻徐熊见的次数多。
师长才从西京城内的司令部赶过来,随同伴着他的警卫员是郁瞰之和陶涸,一干人看起来都疲惫不堪,这是鞍马劳顿的结果。
于是这天,何楚卿就在师长房间门口站了三四个小时的岗。
顾还亭短暂地睡过一觉出门,仍是直奔着办公室去。临到进门,他似乎才抬眼看了一眼随行的警卫员是哪位。
师长像顺手似的拍了一下何楚卿的肩膀,何楚卿顿时会意。跟着师长进办公室之前,他如愿以偿地看见跟他一同站岗的鲁光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办公室里薛麟述正襟危坐着翻看文件,他抬头扫了一眼来人,道:“师长,您休息的时候我问了我师的所有驻扎地,豫军暂时没有任何异常。”
何楚卿闻出一点硝烟味:“师长,要打仗了吗?”
听说战时,17连全连上下都会在师长身侧寸步不离。此时,若说何楚卿心里没有一点期盼,那是不可能的。
师长不着急回话,却只是问:“你我许久不见,还没问过你在警卫连工作还适应么?”
顾师长现在真真正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了,何楚卿仍一点不见外地道:“没劲。师长,你让我做您随身的警卫员吧。”
薛麟述拨冗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忙碌地既惊讶又期待,权等着师长怎么回这番出言不逊。
师长眼里的疲色还没有消尽,胡茬也还没来得及打理冒了头,但眉眼之中却尽是闲适的放松之态。顾还亭揶揄地轻“啧”了一声,刚要说话,那边的门却被亟亟地敲响了。
才进来的通讯员连衣服褶子里都暗藏着“急”字,才敬了礼就迫不及待地说:“师长,萍庄方向豫军主动发起了进攻,蒋旅长来电。”
师长的笑意便就此戛然而止在西北军最后一个平静的冬日午后。
师指挥所里能遥遥听见阵前的炮火声,大张旗鼓地轰轰隆隆,直把近在眼前的年痛快地庆祝到底。
出了庄县,17连确实没再离开过师长身边半步。尤其1排,连立春这天该咬的春,都是他们看着师长囫囵对付下肚的。
薛麟述拿着个干粮,边看通讯员呈递过来的电报边道:“7旅和31旅都说打到了关隘了,战局就此僵持住,豫军接下来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指挥所是半地下式的,前方豫军一有动作,就能抖下一层沙土来,薛麟述就着吃的更香。
何楚卿带着祈兴跟着郁瞰之进门来,正看见师长和许参谋长立在地图前。
出城之后,师长的睡眠时间更是少的可怜,两眼却一直炯炯地。他身上似乎燃着一团无形的火,气质再不似以往那样淡,昂扬的斗志足以充斥整个指挥所,尽管他看起来仍旧气定神闲的。
许奕贞道:“豫军突然发难,但在7旅和31旅处没有任何好处可以讨,唯一的突破点是在21旅。但豫军似乎也并没有在21旅方向押宝,只是尽力维持着局面。我觉得有怪。”
师长的目光专注在地图上,没有回话。
薛麟述道:“司令说豫军妄图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以取得谈判的主动权,但他们这样的打法毫无重点,总觉得背后还有更大的打算。”
师长沉思了半晌,这才说道:“让谢原礼在薄弱之处多加防范,尤其是我们正处在丘陵地带。要是哪儿给豫军留下半点破绽,我要他好看。”
“豫军拖不了太久,我们且先等等。再往后,他们不动手,等到时机,我可要先动手了。”师长虽然这么说着,但脸上的疑虑却没消减半点。
抬头看见何楚卿三人,他这才转移了点忧虑,问:“都吃过午饭了?”
有郁瞰之在,还轮不到何楚卿回话。
郁瞰之中气十足地道:“报告师长,吃过了。”
许奕贞勾着顾还亭的肩膀,强把师长摁到座位上坐下,嘴里随时随地地跑火车道:“师长最近操心惯了,什么事都要拽过来问两句。我也吃了,这饭菜是咸是淡,等我下次写报告呈上。”
薛麟述知道许参谋长有意缓解几天以来的焦虑,但仍觉得他说话干干巴巴,像塞了满嘴饼干没找到水似的,颇不捧场地笑了两声。
许参谋长顺势捏了两下师长的肩膀。他这两下按摩的实在不得章法,师长哭笑不得,不耐烦地拍开了他那两只爪子,道:“这么积极,你就写一篇上万字的地形分析报告。”
许奕贞登时抽手,往一旁一坐,指着沙盘道:“我知道,你无非是对我师的布防还放心不下。我们不妨再分析一遍,好看看哪里还有漏洞。”
此时,何楚卿上前一步来,大胆地按住了师长的肩膀,嬉皮笑脸地接任了许奕贞的位置:“参谋长,您陪师长办正事,这点小事我来办,更让师长称心。”
郁瞰之在一旁看着,着实为他的胆大目瞪口呆。侧头去看祈兴和近两日始终陪在师长身侧的季长风,大家都一板一眼地站着。他发现,并不是自己不会看人眼色,而是何楚卿的作为实在太有个人风格。
师长颇为无奈,他伸手在何楚卿张牙舞爪的手背上一拍,道:“你也滚,少来添乱。”
正待这时,炮弹声再度炸在附近。指挥所感应到震感,不堪重负地晃了两三晃。
按理来说,这是这几日常有的事。何楚卿本来也是顺着许奕贞的意思给师长解闷,蹦跶这一回,刚要见好就收站回去,却见顾还亭和许奕贞面色难看地站了起来。再一看,薛麟述连同季长风等,在场上过战场的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薛麟述下意识道:“方才炮弹从何处来?”
季长风已经两步走向师长。
下一刻,又是一个炮弹飞来。
整个指挥所如临大敌,猛地一晃。桌上的水杯一歪,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何楚卿离师长最近,正要去护,在这一刹那间,顾还亭却不由分说地摁下了他欲举起的手臂,侧过身来虚虚地把他往怀里一拢。
顾还亭的阴影罩在头上,何楚卿视野里只看见师长的胸膛。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他鼻腔内也满是震荡落下的尘土味,那股缕缕的皂角香就像幻觉。
再抬起头,师长的胳膊已经放下来,季长风和郁瞰之早已赶到师长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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