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顾还亭撑着,一点点把自己支起来,不敢抬头去看他。

他和顾还亭不过几个月的交情。

顾师长——后来成了顾军长,如今又是顾先生,身边有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真的还留有他的一席之地么?

起身直起腰板的刹那,腹部的疼痛让何楚卿猛地重又弯下腰去。这久别重逢的场面也真是太难堪,好像自己在顾还亭面前就没有出息过。

顾还亭抓着他的肘关节力道紧了紧,低声说:“别的不要想。”他还想说什么,却一皱眉毛,转而说:“走,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他没看顾还亭,只说:“不去医院。师长,我跟你走。”

“师长”这个称呼许久没听过了,顾还亭不由地一怔,旋即这就要走。

屋里这上百号人,外加一个格外突出的盛予其,好像都不太值得顾先生知会一声。

不过,这个剧情走向倒挺出人意料。这两个人本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怎么突然就凑到一起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了?

各位显贵们都眨了眨眼,饶有兴趣地接着看下去。

盛予其倒还真没想到,有人会给何楚卿出这个头,这位先生到底是里斯本的客人,他可不敢得罪,只能急道:“先生,何楚卿可是涉嫌勾结流党份子,您今天带他走了,这不是和当权作对吗?”

顾还亭停了步子,略一偏头,似乎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和谁作对?”

是啊,谁呢?

是说曾经的西北军9师师长呢?

还是第二次中原大战之后总司令亲封的第六集团军军长呢?

因为顾还亭自请下野,这个位置如今仍旧悬而未决,为谁留的,大家都心照不宣。

说顾还亭和当权作对。

这可真是满嘴跑火车,说的一口好相声啊。

宾朋们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谁带头“噗嗤”了一声,大家伙继而都哈哈大笑起来。直给盛予其笑得怀疑人生。

盛予其只好不耻下问地拽过手下人,问:“这是谁?”

手下人畏畏缩缩地叫人生厌,更压低了声音回:“北宁顾家的顾公子。”

这人也不过是听人嚼舌,但盛予其可知道。一句顾公子,不过是他的家世,可不是他的本事。论起本事,还得叫一句顾军长才算得体。

顾还亭拿自己当拐,撑着一瘸一拐的何楚卿,旁若无人的继续走。

眼见人要走出门,盛予其咬咬牙,一挥手,几个打手上前去,把人拦住了。

监视了何楚卿有一阵子了,他怎么都不知道何楚卿还有这么个朋友?

虽然百密一疏,但盛予其料想,如果把流党的名头往何楚卿身上丢实成了,这位西北军当局的忠臣自然未必容得下他。

于是他道:“先生,您是大人物,盛某惹不起。但何楚卿如今是嫌疑犯,他涉嫌参与流党,犯上作乱,还早早买了船票想跑,那边警署还等着逮捕人呢。您这么做,让我实在难办。”

没成想,顾还亭头都不回,甚至连问一句原委的意思都没有:“警署要逮捕嫌疑犯,我当然配合,只是想先请问您一句,您是哪一位警官?”

盛予其干干巴巴地解释:“我虽然不是警官,但却是负责协助警官阮钦玉办案拿人的,请您体谅。”

“哦。”顾还亭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也可以说,总司令着我来寻焉裁回军效劳,是不是?也请您多体谅了。”

又引得人群星星零零一阵笑。

顾还亭底气太足,可见是非要带走人不可。

眼见这一场快要落幕,高潮部分已经过去,座池子们也不看了,有的回过头来,就此开了一局牌。

顾还亭横眉冷目,扫向拦着他的那两个打手。

两个男人本来就拦的将将巴巴,登不上台面,如今更是一后退,胳膊一软,松懈下来。

雪丽在吧台前围观过这一场,俩人在此前那点细枝末节的交集,她是唯一的观众。

不过——

她遥遥地看着两个人相携而去,微微的笑了笑。此后,她大概也不会再见到何楚卿了。

如此想着,她第一次给自己要了一杯酒。

她小口饮着琥珀色的琼浆玉露,心还没完全放下,就听又是一阵女人的惊呼。

一扭头,顾还亭把何楚卿藏在身后,又退回了她的视野里。

一个穿着警服的女人领头,后面跟了一队警察,神色复杂:“顾先生,多有得罪,但请你交出嫌犯,不要阻碍办案。”

顾还亭见这架势,有点无奈:“阮警官也未免太及时了。”

阮钦玉罕见地有些抹不开嘴:“不好意思,门外恭候多时了,一不小心,差点...”后半句没说出口。

看戏入了迷,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她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转而劝慰顾还亭道:“顾先生,想必此事你尚不知情,何先生的货船出了点问题,我们不过请他去问两句话——白先生也在。”

顾还亭扭头去看何楚卿。

何楚卿没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玛港警方和盛予其明显是蛇鼠一窝,阮钦玉就是那只鼠王。有命跟她去,一定没命出来。

但顾还亭怎么想?

何楚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顾还亭,两人目光正好对上。

他没躲,擎等着他问。

打正式见面以来,何楚卿还没好意思跟他正式说上一句话。

虽然才相见,但不论是假面舞会,还是在房间里的对白,彼此都早已心知肚明。

顾还亭开口夸他“有军功”,他先替他臊红了脸。

随便吧,不跑就不跑,进警察局就进,他全权听候顾还亭的安排。

顾还亭只看了他一会,转头又冲着警方道:“既然只是问话,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动手是何意?”

顾还亭一句问懵了阮钦玉,盛予其率先皱着眉道:“我只是帮阮警官将嫌犯控制在里斯本。”

警察队伍里很快有人不满意了,嘟囔道:“一帮混混,跟我们瞎扯什么关系?”

打手们当然不肯自称“混混”,当即怒道:“滚你妈的,吃死工资没半点出息的怂货,当你自己是个人物了?”

这一句话,把在场警察全都得罪了个遍,阮钦玉尚且清明,想劝一句,但一句“都是自己人”怎么也吐不出来。

骂战张嘴就来,双方你一句我一句的,谁也不甘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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