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大暑翌日,通州官衙刑狱尸房。

州衙判官李抜看着崔平谷尸首,虽是三伏天,可总觉后背冷嗖嗖的,尸首呈蜷缩状搁在竹席上,下面铺着一尺多厚的冰块。

崔平谷死相甚是难看,其睁着双目,一张圆脸已变成酱紫色,面目甚是狰狞,脸颊、脖颈处有几道抓痕。

“郡丞出发没有?”李抜道。

“孙老爷、乔爷已动身了。”旁边一粗布青衫书办道。

瞅着冰块四周消融的水渍,皱了皱眉头,李抜道:“水要扫勤快些,免得上差过来不好看。”屋内几公人忙连连点头应承。

从尸房出来,李抜浑身上下被日头晒着,顿觉着舒服了许多,忽想起前几日与崔平谷吃过一回酒,心里多少有些晦气。

书办赵晨生从尸房出来,径直返回刑房。

刑房班头叶宥信正在低头整理案卷,赵晨生走到案前叫了声“师傅”叶宥信抬头应了一声,继续整理案卷。

见叶师傅案头上放着崔平谷案卷,赵晨生未敢再多话,拿起条案上茶壶给叶宥信碗中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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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乃京杭大运河北起点,京城门户,漕运襟喉之地,因“漕运通济”而得名“通州”。

通州隶属北直顺天府下辖散州,其领有三河、武清、漷县、香河四县,城内沿街市廛,物货之盛,人物之繁,寻常州府不可比拟。

州衙二堂左右两侧,有两个“目”字形的三进院子,各是同知孙敬贤与判官李抜的衙署,二堂后面连着后花园的三进院,乃知州米景善官署。

判官衙署首院,两侧厢房共有十二间公事房,其中刑房四间、快班捕房六间、歇脚房一间、听事房一间。

赵晨生在师傅叶宥信房内办差,刑房其余书办在另三间房办差。

刑房内,赵晨生见有人挑开竹门帘进屋,“老叶啊,过来讨些茶水吃。”说话之人是捕快老金,四十多岁粗壮汉子,挺着个大肚子进来。

进门后老金用棉布汗巾擦着脸上的汗水,叶宥信与老金共事二十多年,太熟,相互都不太客套。

老金进门,叶宥信随意招呼了一声,赵晨生忙起身给老金倒了碗茶,老金大大咧咧坐下,端着茶碗吃了起来。

老金吃二碗茶时,杂役金顺站在门外,掀开竹门帘探头道:“金爷,院子俺扫完了,还有甚吩咐?”

瞪着眼,老金道:“你戳着喊甚,半点规矩都没有。”金顺手里拿着扫帚,呆在原地。

“进来说话。”叶宥信对金顺道。

眼瞅着老金,金顺不敢进门,老金挥了挥手,金顺慌忙把扫帚立在门外,躬身进入房内。

“大热天的,给金顺倒碗茶吃。”叶宥信道。

金顺忙摆手道:“小的不渴,不渴。”赵晨生端来茶碗,金顺双手在褂子上抹了两下,忙接在手里。

“院子都扫仔细了?”老金对金顺道。

金顺坐在门槛上,道:“金爷宽心,俺知是顺天府推官大老爷要来,院子俺来回拾掇过两遍,比俺屋里的炕还干净。”

“顺天府的推官?你甚都知晓。”叶宥信边笑边道。

“俺也是干活时顺耳听人讲得。”金顺道。

叶宥信道:“你还听人说些甚?”看着闷声的金顺,老金道:“听到些甚对叶先生直讲。”

咽了口茶水,金顺道:“俺听仪门站班的刘麻杆讲,崔掌柜死相凶,是被厉鬼索命的,顺天府的推官大老爷,请了京城白云观符咒拿鬼来了。”

老金骂骂咧咧道:“你这憨子,净听些昏话。”

见叶宥信看着自个,金顺又道:“刘麻杆问过俺,顺天府的推官与州衙判官李老爷都是掌刑名的,不知那个更大些?”刑房三人都被金顺言语逗笑。

“刘麻杆这呆子,问你这憨子作甚。”老金道。

“金顺,你晓得谁大些?”叶宥信嬉笑道。

“俺也不晓得。”金顺挠头道。

老金道:“顺天府的推官老爷是从六品,通州府的判官老爷是从七品。一个是你爷爷,一个是你爹,你这憨子说那个大些?”

“俺晓得了。”吃了口茶,金顺又道:“俺怎能摊上判官老爷当爹这等好事!”

听金顺言语颠三倒四,三人都笑了起来。

“莫在这里卖嘴皮子叨扰叶先生了,吃完这口茶,快快去挑担水把院子仔细洒了。”老金对金顺道。

金顺放下茶碗离去,老金道:“俺族侄,是个憨人。”叶宥信笑道:“人到勤快,不知成亲没有?”

“唉!一家子憨人,日子过的苦,那能讨到媳妇,先前隔壁村有个姓谢的小寡妇,一脸的雀斑,水桶粗的腰,长得甚是寒碜,这憨子看上其,那妇人反倒还嫌弃这憨子家穷。”老金道。

叶宥信诧异道:“金老爹木匠手艺,我听闻四里八乡都有些名气,其家中日子怎会这般不济?”

吃了口茶,老金摇头叹气道:“手艺好有个鸟用,其就是木头一个,挣得银子只够家中糊个口。”

见叶宥信未吱声,老金又道:“其去年给郭九安那南货行干了大半年活计,一文钱都未拿到,反倒被打的在家躺了半月。”

叶宥信知,郭九安乃通州富商,其与鸿胪寺-左寺丞郭环是族亲,叶宥信隐隐听闻,那南货行乃郭环家业。

不知老金提起此事用意,叶宥信敷衍道:“唉,如今这世道,老实人多是要吃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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