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站在观风门外,身体不住地打着颤,如今夜已深,皇帝突然召自己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虽然在朝堂混迹多年,但此时的狄仁杰却隐隐有些忐忑。这位当朝国老整日为国事操劳,费心劳力,不仅身体日益疲老,就是心气也大不如当年了。
站在寒冷的大雪中,狄仁杰心里不停地盘算着皇帝要找自己的原因。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当下朝堂中重要的事情也不过那么几件:“莫非突厥、吐蕃又寇边了?最近这几日边境不安定,又打了几场败仗,不过这些小胜负也无关大局。难道是庐陵王又出什么事了?”想到此处,狄仁杰更是紧张了几分,连手心都渗出了汗水。
风吹鬓雪,只是无言。
就在狄仁杰出神时,观风门被打开了。只见迎面走来了几位宫女,有人提着宫灯,有人拿着油伞。
为首的一人身着红色官服,容貌姣好,对着狄仁杰欠身行了一礼,说道:“这大雪天寒的,让狄大人久等了,您快进来吧,皇上在九洲亭等着您呢。”言罢从身后叫出一位宫女,上前为狄仁杰撑伞遮雪。
几名宫女领着狄仁杰走进观风门,迎着风雪向九洲亭走去,脚步略有些慌张,一路上也不曾言语。
绕过观风殿,狄仁杰远远望见九洲亭处灯火明亮,漂浮着的狐灯形似坠月,如佛珠般大小连缀。再走近些,只见有四五人侍立在一旁,一名老妇坐于亭中,抬头望着亭外的大雪。
那红衣宫女快步向前,对武曌说道:“皇上,狄大人来了。”
狄仁杰也快步走过去,刚欲行礼,武曌说道:“国老免礼了吧,这深夜这么大的雪,朕本不忍心找你的,快坐吧。”
“老臣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狄仁杰答完话,便在石凳上坐下。
“国老在家休养多日,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啊。”武曌一面与狄仁杰说话,一面示意身边宫女倒茶。
“老臣已是中寿之人,这身子再养,也好不到哪去了。”
武曌闻言笑道:“你我年岁相仿,朕还长国老几岁,朕倒不觉得自己有多老。”
狄仁杰笑道:“陛下洪福百年,岂是老臣能比的。”
武曌苦笑道:“朕倒也想活他百岁千岁,但古往今来能活过百岁的又有几人。人生若真能如这天上月般岁岁常在,又怎会有牛山泪下之悲。”
在这不止不休的风雪中,茶凉的很快,就如同两人的生命,仿佛在弹指间便失去了温度。
武曌叹了口气,向刚才接引狄仁杰的红衣女官说:“婉儿,把牒文拿给狄大人,你们先下去吧。”
婉儿从身边一人手中取来几本牒文,放到了狄仁杰面前,然后领着几名宫女退到亭下。狄仁杰打开牒文,大致看了一下,奏的是吐蕃寇边,大周军败之事。
武曌面有愠色,说道:“前几日安西军在素罗汉山被论钦陵大败,损兵折将,吐蕃趁势要挟于朕,妄想鲸吞我安西四镇,真是岂有此理。”
狄仁杰放下手中的牒文,道:“皇上宽心,沙场有胜败自是常事,几场败仗无关大局。”
“唉,安西四镇刚收回来没多久,朕可不想再让它丢了。”
狄仁杰迟疑了一下,问道:“臣听闻前任安西都护病死军中,不知继任者为何人?”
武曌抿了一口已经有凉意的茶水,答道:“如今是前副大都护李秋石暂领其职。”
狄仁杰对李这个姓氏格外的敏感,他似乎觉得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却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怎么?觉得耳熟么?”武曌冷笑道。
狄仁杰皱着眉头细细思索,只是想不起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
“这个李秋石是霍王李元轨的次子,当年越王谋反,李元轨亦参与其中,后来事败自尽。朕念其是李唐宗室,故没有株连妻子。况且当时李秋石在边关为将,守土有功,所以也没牵连其中。”
狄仁杰刚刚放下的心突然又悬了起来,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斟酌一番后,开口道:“越王谋反牵连众多,但毕竟已经过去十余年,李将军若真忠君体国,堪为大用,陛下也切莫因为陈年旧事让我大周自毁干城。如果陛下觉得他能力不足,可另择良将为安西都护,让李将军官居原职就好了。”
武曌轻叹道:“朕能让他居此职位,自然不会怀疑他。只是东边契丹扰境,西域又频频吃紧,令朕很担忧啊。”
狄仁杰道:“吐蕃百姓苦于徭役,本不愿与大周起衅。只是论钦陵专兵自矜,不肯言和。不若派使通好,以慰吐蕃百姓之心,论钦陵若违命不从,必遭怨恨。民心不附,败亡指日可待。”
武曌点头道:“此计甚好,不过朕还有一事要拜托国老。”
狄仁杰在心中苦笑一声,说:“如果陛下不嫌弃臣这把老骨头,老臣愿意去前线督视战况。”
武曌抚掌大笑,道:“知我者狄公也。好,朕就命你为陇右道安抚使,全权黜陟之事。望国老不辞辛苦,了朕这一桩心事。”
狄仁杰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还要跑到千里塞外,心里实在无奈,但又不能推脱,只得答道:“臣领旨。”
大雪还没有停的迹象,落了一层又一层,御沟里青石卧雪,香亭中烛火独明。墙头上瞧不见月亮,只是黑压压的一片。九洲亭外的宫女个个手持宫灯,整齐地排成两列,姑娘们的双颊、鼻尖还有耳垂,都被大雪羞得通红,像是在深冬里开出了五月的石榴花。
“怀英啊,朕最近老是做一个古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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