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歌舞俱不在行,薛涛不必参加上元灯节的乐舞,轻松游**了几天。
到十五当晚,天刚擦黑,节度府、内宅、乐营内外都挂起灯来,香焚宝鼎,光散兰麝,把幽暗的边角树丛都照亮了。牙城外更不禁夜行,成都十万人家,俱都出来观灯、游寺、看百戏,桥边夜市,火树银花,真是衣香鬓影,仕女如云。
薛涛早约了绛真逛灯。两人在乐营园子里走着,薛涛手内托着一盒粉果玉梁糕,又说又笑又吃。绛真含笑静静挽着薛涛胳膊,凤鸣灼灼往节度府歌舞去了,她可以单独和薛涛在一起,又亲香又暖和。
到了百花厅后碧水池前,绛真笑道:“见桥必过,我们走走百病,一年健康到头。”
薛涛踏上石桥,池中只有枯荷,但花香清幽扑鼻,原来百花厅阶下种的一株大梅树开了。她不由叹息:“越是过节,乐营越是冷清,都上府里侍奉去了。花也寂寞,只有我们来陪它。”
绛真轻轻笑道:“清净岂不好?平常哪里都是人,连画个眉也有人在窗上看着。我们就这么走着多好。”
月亮出来了,映在池中。虽然天寒地冻,丝云缕缕,但毕竟是十五,又在水边,便有了辉煌的月意。
梅香一阵一阵,薛涛忽然想到去年初来成都的情景,一念心动,停住脚说:“这么大的热闹,难道偏我们俩没份?我看,咱们出牙城逛去。”
绛真连忙摇头:“不行。不能出去。”
“为何不能?不说你是音声人,本来就是雇佣来的,我也是个乐户,都没有不许出乐营的道理。不出成都就行了。”薛涛理直气壮。
绛真还是摇头:“不要。出城多远呢。天黑着多危险。你若实在要看热闹,咱们偷偷往节度府看去,听说吐蕃、南诏都来了使节,待会就放烟花,还能看犀牛大象呢。”
薛涛跺脚:“城远怕什么,我会骑马啊!下午我看见霄娘回家过节去了,乘着油壁车,马肯定还在。我们就取马来,谎称给霄娘送东西。谁不知道你阿娘是霄娘的金兰契,你是她的亲干外甥,别说这么点事你做不来。”
绛真又气又笑:“说你没心计,你又有心计。”
从马厩拉马出了乐营,风送来节度府内的音乐声,大路之上几乎没有人,只有几个矮小的俳优弯腰曲背抱着衣箱往回走。
灯光月光在空中交相摇**,极目远眺,似乎可以看见西岭尖上的雪。薛涛心胸为之一阔,把绛真扶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拍一下马,马就如离弦的箭奔了出去。
一路奔到牙城门口,给巡卫交代后,方歇一口气慢慢走。薛涛在马上四顾,说:“咱们去哪儿呢?往东南,可以去大慈寺观灯、施舍、看百戏;往城中,可以到摩诃池放莲花灯,还可以吃小吃;往南,合江园赏梅。”
她笑在马上踩踩足镫,感觉心已经飞出去了。
绛真想想道:“那去合江园赏梅罢。”
薛涛不禁嘟嘴:“人家出来赶热闹的,偏你又要往清净处去。”只好打马往南。
一路的坊门都大开,花光相射,许多郎君仕女都在路上嬉游。马在人群中走不快,薛涛看看这逛逛那,挑了几个娇艳不俗的面具、泥人带给灼灼她们,又买酥糖、蔗汁让绛真兜着,两人边逛边吃。
绛真也欢喜,又有些不安,低头笑道:“咱们这样露髻驰骋,岂不有伤风化?你看他们都看我们。都是你,急得什么似的,连帷帽也不叫人回去拿。”
薛涛四周一看,果然路人都盯着她们瞧,还有几个轻薄儿故意尾随,不时唱两句歌子。也难怪,妙龄丽服,怎不惹眼。薛涛便打马走快些,笑说:“好看才看嘛,我听母亲说,开元时都中女子都爱穿胡服上街,戴个小小的珠花冠子,才没人戴什么帷帽。这两年不知怎么女子都怕羞起来,表面紧遮密缝,私下里却流行许多秾艳糜烂的装束,什么血晕妆之类。真是古怪。”
“都像你似的,整个人无遮无拦才好。”
薛涛仰头得意笑道:“我这是光风霁月。”
这句话说得绛真掩袖吃吃笑:“光风霁月,请把你那嘴巴闭上,牙齿都露出来了。”
薛涛连忙抿住嘴,却又忍不住露齿笑了。旁边浪**子看得一阵目眩神迷,连口哨也忘了打。
月上中天,二人才到合江园。这合江园位于裨江与流江汇合之处,本就是天然图画,韦皋镇蜀后又重建楼阁台榭,参植美竹异卉,更成了成都园亭胜践之最。
薛涛一下马,先跑向江边对春水长天长啸一声:“啊——我出来啦!我出来啦!我自由啦!”
绛真掩脸低笑,轻拽她的散花披帛:“快悄声,别人都看你呢。待会没赏到梅花,天都要亮了。”
两人把马系在园口拴马石上,便缘着江堤一路往高走,梅香越来越烈。游园的人们无论老幼都一手提着彩灯笼,一手拿着花枝,薛涛和绛真一边看花,一边看灯,许久才走到坡顶,绛真便提议进亭子休憩。
天上一轮小小的圆月渐往西南淡了,夜色变得深沉。坐了没一会儿,亭中游人散尽,只余下她们两个,薛涛便把四面八方的窗子打开,初春的清寒和着梅香迅速充斥了整个亭阁。
两人都没说话。窗外梅林如海,月照花林像覆满春雪,再远处,清江澄净如一道白练。
良久,薛涛轻叹:“人活着这时候最有趣。”
绛真伸手把近窗台的梅花折了两枝,一枝插到自己发间,一枝别到薛涛胸前裙带上:“这时候,你该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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