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弗西格的记忆模糊不堪,并随着他的心脏每次跃动变得愈加浑浊,仿佛一碗浸入焦糖的酒糟,越是急于一睹真貌,浓稠的糖汁与糟粕发酵的酸臭味越是让人焦躁厌恶——
尚且端不稳枪杆的士兵们自浓烟中鱼贯而出,随后殷红的绒席便铺满了整片废墟,狼狈出逃的弗西格只是抱着老军官伤痕累累的身体,漫无目的地穿过鬼影幢幢的密林,向着刚铎堡垒的相反方向逃窜。四散的血滴沾满了刚刚抽芽的芒草,千沟万壑的苔石,纤长枯白的花瓣,以及翻刨尚新、混杂着铁锈与草根味的土块。
刚铎堡垒沦陷的数月之后,纳莱耶便以割让刚铎堡垒以东二十里的领地为条件与索尔隆签订了休战条约。这也是情理之中的结果,早在二十年前,纳莱耶便已经无暇应对边境的频繁战事;二十年的平静生活使得纳莱耶淡忘了战争的严酷,以及索尔隆军队来袭时的势不可挡。
由于刚铎堡垒驻守的边防军几近全灭,没有人将矛头对准临阵脱逃的弗西格,准确来说是没有人知晓他的死活,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刚铎堡垒沦陷之际,那位传说之中以一己之力阻挡索尔隆大军的英雄弗西格亦随之逝去。尽管保住了性命与名声,弗西格却也失去了唯一能够称作家的据点,以及二十年朝夕共处的战友。早在二十年前,弗西格便习惯了孑然一身、四海为家的日子,然而失而复得之时有多么幸福愉悦,得而复失之际便有多么消沉失落。
埋葬了老军官的尸骸后,弗西格一直游弋于纳莱耶南部,捕食些毒虫蜥蜴为食。此地偏离百夜峰而临近索尔隆的火山区,日照匮乏而又终日燥热,除去一望无尽的荒漠,便是难觅果实的小型灌木,自然也找不到野兔田鼠这类肉质适口的小动物。弗西格砍杀活物之后,那柄奇异的刀刃便会自行将皮肉中的毒素吸食得一干二净,尽管会因此损失部分可食用的肉质,倒也不必担忧误食毒物危及性命。
然而每当手中长刀刺穿猎物的咽喉,那股钻心的刺痛便会如期而至,弗西格明白自己正是气力充沛、体格硬朗的年纪方才勉强经受得住,再过几年体力衰退之后便未必能顶着剧痛狩猎这些虫豸了。另一方面,随着猎杀毒虫数量的激增,刀身绿化的程度也显著加剧,如今几乎分辨出原本素雅淳朴的青蓝色;虽然不清楚个中缘由,但是遍布刀身的锋利鳞片以及那不时像爬虫肢体般蜂鸣扭动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即便不大情愿,弗西格最终还是决定重返纳莱耶腹地——
“喂!弗西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要不是你不听指挥只身冲进拜椎斯人的营地,希格斯也不会为了掩护你受伤!”
十余年之后的某处酒吧里,一名蛮族打扮的姑娘正朝着弗西格厉声怒喝。一点即燃的紧张氛围甚至没能喝止邻桌酒鬼们觥筹交错间的谈笑,只因附近的酒客们早就摸透了这名衣衫褴褛、玩世不恭的刀客的性情。
“我也早就说过了,不乐意就趁早散伙,老子巴不得一个人单干。”
多年佣兵生活没能让弗西格结识新的友人,反倒逐渐习惯了隔三差五与同伴争吵的日生活。几碗黄汤下肚,不仅能缓解砍杀爬虫产生的副作用,就连往日战友丧生、堡垒沦陷的梦魇也能忘得一干二净,更不必说那几位结识不过数日的“同伴”带来的些微困扰了。流逝的岁月带走了弗西格仅剩的几分理性与谦卑,仅剩下一头满身倒刺的野兽,敏感而又好斗,酗酒无度的习性更是与曾经的老军官无二。
“然后呢?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你现在应该还在某个纳莱耶的乡下酒吧里烂醉如泥,而不是接下护卫某个科斯塔贤者的活计吧?”见弗西格只顾着兜起酒壶灌酒,艾托亚催促着佣兵大叔继续诉说这段曲折的往事。
“还能怎么发展,自然是遇到那两个丧门星,被迫给他们当苦力使唤呗。”弗西格显然不愿意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将剩余的酒水一股脑灌进了嘴里,咂了咂嘴,“成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省得过一会那丫头唠叨个没完。”
“咦,难得能来这里缅怀,不再多待一会吗?”
“老子可没打算把一天时间闲耗在这里,只是来看看索尔隆部队有没有善待这座堡垒。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连当年留下的断垣残桓也没有修整,看来对索尔隆怀有期待还是过于天真了。”
事实上,在纳莱耶多次割让领地之后,刚铎堡垒早已偏离战场最前线,加之此地驻守士兵数量稀少,刚铎堡垒保存完好的东半区域完全足够使用,索尔隆不愿耗费金钱与人力重建这座大型堡垒也算是情理之中,不过考虑到刚铎堡垒在弗西格心中的情绪价值,这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口为妙。
随意攀谈几句后,艾托亚与弗西格沿着原路折返,然而难民驻扎的广场却远比他们离开时嘈杂——准确来说应当是一片混乱。临时搭建的营帐几乎悉数倒塌,气焰旺盛却毫无温度的火焰肆虐无度,惶恐不安的难民们四处奔窜,使得狼藉的场面更加凌乱不堪;几名索尔隆士兵试图安抚难民,却被火焰中冒出的手臂扯住手脚,仿佛陷入流沙中似地缓缓沉入火焰根部。
艾托亚发现这些火焰与来历不明的肢体与百夜峰脚袭击孤儿院的火中怪物别无二致,只是在堡垒中出现的怪物行动更加迟缓,同时也更加具备知性或者纪律性——他们潜伏于火焰根部,却没有急于对靠近的士兵发动袭击,反而像是配合默契的狼群若即若离地追踪着猎物,在目标放松警惕的刹那以章鱼腕足一般的手臂将其拖入火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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