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踏零落的菊园。
花儿断折,翠叶残摧!犬马蹄印满地……。
荒坡枯草,寒风尖厉!
一座新坟,魂幡飘摇,如泣如诉!一个女子正烧着纸钱,悲悲凄凄!他扑在坟上,扒翻了新土,十指滴血!口中只是嚎啕着:“爹,娘——,你们死的冤哪!爹,娘……。”
新坟的后面,一个身着破衣烂衫的大汉,背上插一把旧布包裹的单刀!一手拄着铁锹,另一只手紧紧抱着一个娃儿,他木然倔立,没有一滴泪!衣衫褛褛飘荡,像一堆愤怒燃烧的蓝蓝的火苗!只是呆呆的等着,看着……。
许久,大汉冰冰冷冷的说了一句话:“姑娘,不要哭了!”她连第二句都没有劝!
姑娘听了,抽抽噎噎站起,抬起红红肿肿的眼睛,是菊香姑娘,她仍然在哭,口中问道:“大哥,你要走吗?你能逃到哪儿去呢?”
大汉没有回答,仍然倔立着!正是那位拔刀相助,吓跑恶少曹大闫王的那位穷汉!
菊香感到天是这样的冷,人又是那样的冰,唯一疼爱亲热的爹娘,已经躺在冰冰冷冷的地下啦!他不禁又掩面痛哭起来!
“去收拾一下吧!你来抱这娃儿。”
大汉将怀中那个一岁多一点的瘦娃儿送给菊香,扛起两把铁锨,提起竹篮供果,又一声不吭地走进茅屋,扛出来一个大包袱!头也不回的朝西走去……。
“大哥——!你要去哪儿?我不离开家,我不离开!”菊香急急地追去喊着。
大汉停下脚步,冰冷地说道:“不行!你不能待在这里!走——!”说完,头也不扭一下,又朝前走去。
菊香回首望望茅屋,抱着娃儿,又喊叫着追去——
“大哥,你停下!我不离开家,死也不离开……。”
……
就在他们走去后不久,一群凶恶的家奴拥着个骑马的恶少,抬着一顶轿子,悠悠快步直奔菊园茅屋而来。
正是曹大闫王!他喜气洋洋,吹着口哨,马踏碎蹄,悠哉悠哉……。
有家奴献媚说道:“少爷,那小娘子真漂亮吔!这回官司打赢,穷教书匠公堂气死!少爷想得那小娘子是箅子上抓窝头儿——稳拿哎!嘿嘿……。”
曹大闫笑道:“你小子真会说话!比四夫人漂亮不?”
“嘿嘿……!漂亮多啦!少爷真有福气!嘿嘿……。”
曹大闫道:“快点儿走吧!听说那小娘子是有主的人家了,晚迟了别让主家给娶跑喽呀!”
“对,快点!快点走哇!”那家奴回首催道。
曹大闫催马跑动,轿夫家奴等一干人快步飞奔起来……。众人赶到了菊园茅屋,只见屋门大开,已是人去房空!
曹大闫气得嘴歪眼斜,进得屋来骂骂咧咧,只见书籍散落,书画斜挂,一片狼藉!说道:“哎——,跑了?怎么会这么快?不像主家娶走的样子啊?”
“是啊!他一个孤身女子能跑到哪里去呢?”家奴道。
“他妈的!你还象把脉似的思衬个啥?快去找!”曹大闫甩手揍了家奴一巴掌,打得那小的猛然一愣!随即转身嚷道:“快!快快去找哇!”
众家丁轿夫,连同曹大少爷纷纷钻进荒坡草丛,荆棘矮林,乱搜乱嚷:“喂,小娘子出来吧!”
“出来吧!大少爷接你去享福呢!别藏着啦!”
搜了好大一阵,众人都气喘嘘嘘地说道:“大少爷,没有哇?看样子是跑的远了!”
曹大闫气得甩着马鞭,骂骂唧唧:“妈的!白来一趟!”
“走吧,走吧!回来慢慢打听吧!”家奴头儿挥挥手,众人抬起了空轿子就走。
曹大闫没处出气,又骂道:“妈的,没接着美娘子,还要个空轿子抬回去干么?”
说着,他一脚踢翻了小轿,咕辘辘滚进了菊园……。
一群恶狗像霜打的蔫草,垂头丧气的消失了踪影……。
夜里,这是个风高月黑深秋之夜。山林呼啸着,树枝儿抖抖嗦嗦,似是扛不住浓霜夜寒,又象是竭力抗争的呼喊……。
曹家大门,一对巨大的石狮张牙舞爪!两盏风灯摇摇摆摆,一明一暗,象是鬼魅的两只眼睛!上面是《曹公世族》一方匾额,如狰狞的恶神面孔,一会儿红,一会儿暗青!
寒夜人眠早,子时已过,仿山镇早已是鸡犬无声,行人绝迹啦!这时,阴暗处闪出一人,身背涂黑的单刀,破布蒙面,来到曹宅高墙之下!
他拾起一块石子,抛入院内,贴墙听听没有动静,才甩出一条搭钩绳索,用力顿了顿,知道已经搭牢,随即飞身上去,翻墙而过……。
四名家丁挾着长枪,打着灯笼,冻的缩头缩脑,巡夜过来!有个人转身朝南对身后三位喊道:“三位哥哥,今夜太冷啦!风真大,找个地方暖暖不?”
其余三人也背身过去,看样子是受不了迎面如割的北风,答道:“已是后半夜啦,咱们到老太爷的厅房转一圈,顺便拐到大少爷住处巡巡,再找地方暖和去!”
“好吧,我屋里还有点酒呢!”
“对!晚一会儿喝了去!”
四家奴说着便转弯去了。
越墙人如影身随,躲躲闪闪,若即若离的跟着……。
一座好大的厅房里,灯光熄灭了。四个家丁说道:“怎么样?老太爷玩足了牌,刚喝了几两!睡去了吧?”
“嗨!老太爷喝的时辰不短了,准是醉倒了八成不离十啦!”
“他今夜赢了钱,心里高兴呗!”
“走,再看少爷睡了没有?”
四个家丁说说嚷嚷,又朝东院走去,一个黑影仍在跟随!
又是一座偌大的厢房,里面传出“呼噜噜”的鼾声!四家丁低声笑道:“少爷今日抢人扑了空,美娘子没到手,喝了半夜酒,竟在书房睡啦!”
另一个笑道:“连四夫人也没得到好气!嘿嘿……。”
“俗话说,心有烦闷瞌睡多!少爷明天日上三竿也起不了床!”
“对!走吧,咱哥们儿也喝点暖暖去!”
“走,走!”
巡夜家丁挑灯笼去了!
一把黑色的单刀在拨动书房门栓!栓脱门开,无声无息!刀落头滚,乌血四溅……。
夜行人蹑手蹑脚出了书房,带好房门,又返身摸到前院大厅,同样是拨栓推门,“咔嚓嚓”几声响动,满厅血水横流……。
……东方染红,秋阳出山。曹家大门外的灯笼被砍落下来,烧成两团灰烬!一个身穿破衣的大汉吊死在匾额之下,那一柄黑色的刀,直挺挺地插在敞开的大门正中……。
早起的家奴要去开门,远远的见了,吓得掉头就跑!不多时,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老太爷——曹霸天被杀了!”
“听说还有曹大闫王,十几口人呢……!”
“痛快呀!替咱们出了一害呀!”
“哎,这好汉干嘛吊死在曹家大门之下呢?”
“就是嘛!报了仇就跑罢!真傻呀!”
“太可惜啦!这吊死的是谁呀?”
“没见过,不认识!”
“嗨!说不准是曹霸天上几辈子的仇家哩!”
“可能是的!人家的孩儿长大了,今日又回来报仇了!”
“看来还是佛爷菩萨说的是哟——为人别做恶,做恶逃不脱的……。”
……
黄巢回到家中,向父亲说了京城科举的情况及所见所闻,并讲了眼下军乱政混,从此灰心仕途的想法……。
父亲黄宗澹胸襟开阔,不在乎这些,言道:“巢儿,既然如此,你就在家安心带领兄弟们做做盐生意,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听说你的仁兄王仙芝在濮州把生意做的很大,很红火!”
“是吗?”黄巢惊喜地问。
“是的!再说自打今春你和菊香订了婚,也一直没见到曲先生!现在赶考回来了,就赶紧把菊香娶过来,了却我和你先生的一番心愿!不然把曲先生也接来,我们老哥俩贻养天年,快快活活再过几年!”
母亲也高兴的说:“是啊!说办就办了吧!你不娶亲,你三弟、四弟、五弟也不好先于你!娘早就想把菊姑娘娶来,只为你赶考应试,怕误了你的前程呀!”
大嫂也笑嘻嘻地说:“二弟呀,快把菊妹子娶来,俺姊妹俩伺奉爹娘和先生,有多好呀!”
众人说着菊香,黄巢心中泛起一阵阵甜蜜,不禁想起两个人自幼青梅竹马,一起玩耍的情景……!
又想起今春所作出的“不轨”之事,羞惭愧对中更加思念于她……。
他红着脸站起身来,说道:“爹,娘,我去看看先生和菊香!再顺便把宝剑还给大师!”
大嫂逗笑道:“哟——!二兄弟呀,用不着这么急!一提起这事儿,脸还红红呢?嘻嘻……。”
黄巢的脸更红道:“不,不是急嘛!现在离先生和大师太远了些,眼下十月天短呀!”
“知道!嫂嫂不会拦你的,快些去吧!嘻嘻……。”
黄巢道:“大嫂,等把菊香娶来,她也会和你逗的!”
“嘻嘻……,俺可不敢跟菊妹子逗!人家读书识字的!”黄巢已出门上马,大嫂又喊道:“喂!二弟呀,路上别把马儿累坏喽——!”
“嘻嘻……,大嫂,放心吧!”黄巢笑的合不拢嘴,已打马绝尘而去……。
……黄巢刚刚走后,黄家门外就急急奔来一群彪形大汉,正是王仙芝,尚让几十人!
四弟黄揆正在门外刷马,见这些人个个凶猛,便停下扫帚,瞪眼看着他们。
“喂——!这儿是黄家,黄巢的家吗?”王仙芝跳下马来,掀开斗笠面罩,面无丝毫笑意的问道。
黄揆见来人非官非盗,问话毫不客气,挺身答道:“什么事?爷爷就是黄巢!”
“你——?哈哈……!有点儿像!不过是冒充的!”
黄揆见此人倒象个绿林强匪,随从又多,似是来意不善,怒道:“冒充不冒充,你管得了么?何处来的毛贼?有事跟我这把扫帚说话!”
黄揆嗓门特大,早惊动了院内的众位兄弟。大家听得吵嚷,一齐操刀执棍,奔出门外,一字儿排开!大哥黄存看看来人,转脸问道:“四弟怎么回事?”
黄揆一指王仙芝众人,说道:“他们凶巴巴地打问二哥,怕是不怀好意!”
“哈哈……!不打自招,黄巢是他二哥,咱们找对啦!好个黄家八龙呀——,果然不凡!”王仙芝笑罢,又道:“哎——?缺了一条真龙呀?”
黄家兄弟见来人如此说话,不知是敌是友?个个更加戒备!黄揆扔下扫帚,从八弟手中夺过一条枪来,“刷刷”一抖乌缨,指道:“快说!你们是干什么?有四爷一条龙就够你们玩儿啦!”
黄钦正待向前盘问。王仙芝道:“哈哈……,原来是四弟呀?好猛的一条汉子!我是你二哥的结拜哥哥,濮州王仙芝是也!”
“你是王大哥?”黄揆收枪疑问道。
“是啊!我有急事来拜访黄巢仁弟!你二哥呢?不在家?”
黄揆答道:“看媳妇去了!我没见过你们!谁知道你是不是王仙芝?”
黄存向前止道:“哎——,四弟!休的无礼!”
黄钦向前说道:“久闻仁兄大名,只是不曾相识,多有冒犯!不过黄家有规矩,是朋友请解下刀剑,厅堂待茶!”
王仙芝听了又是一阵大笑,说道:“如果愚兄猜的不错的话——这位兄弟定是智多星老五,黄钦兄弟?真如黄巢兄弟信中所说!不假,不假!”
尚让赞道:“曹州好汉,性如烈火!又精明过人,佩服!”
这时,黄家兄弟才信以为真!黄钦歉意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盘起一家人来啦!”
黄揆也嘿嘿笑道:“不打不相识嘛!哥哥们,快请——!”
黄宗澹闻声也赶出门外,王仙芝瞧见这白髯老翁,精神矍铄,向前施礼说道:“老英雄,莫非就是伯父吧?”
众兄弟点首。黄宗澹问:“这位英雄是——?”
王仙芝纳头便拜,口称:“仁侄王仙芝叩见伯父大人!”
“啊——?原来是仙芝侄儿!老夫闻听门外吵囔,不知何事?才匆匆赶出!快快请起!”
黄揆见此,也连忙施礼叫道:“仙芝大哥!适才老四莽撞,多有得罪,请受四弟一拜!”
“噢——!原来是你个畜生无礼,冒犯了你仙芝仁兄?”
“嘿嘿……!这不是赔过罪了么?”黄揆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王仙芝也笑着说:“伯父!都怪仙芝第一次来家探望,又因事急言语不周,才引起的!不怪四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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