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海面上,一艘巨大的海船正在行驶。

这是一只载重三千六百料(约200吨)的木质货运商船,船上三根高耸桅杆刺向天空厚厚的云层,船帆并未升起,从船身吃水来看货物已然装满,正在悠悠的向着目的地驶进。

天气不算很好,傍晚海面的光亮变化很快,不一会就将航船没入了黑暗之中。

此刻的海水非常的平静,时不时的微风却并不能吹起如镜般的水面。

船头叶老六单腿站立,另一腿正放松的依挂在驾驶舱的扶杆上,他看着针盘正稳稳的指着回港的航向,心中舒出一口气。

老六是个老海子,祖孙三代都是以跑船运送货物为生,他们将药材、外来香料等货物运进大宋,又将丝绸织物、瓷器等输向海外,终年累月循环反复。

大宋海贸发达,港口众多,许多大型港口早已名闻世界,眼下除了有些新兴的港口老六跑得比较少以外,眼下的这条海路却已不知跑了多少年,沿途的明石暗礁犹如他那布满手掌的厚茧子疙瘩一般了然于胸。

只是今日老六感觉有些不一般,胸中似乎有些闷堵,‘许是午时多贪饮了几杯吧’叶老六心里自我解释道。

走出驾驶舱,船头登高单手叉腰,极目望向前方,隐隐的星星点点,落在大海上却如黑蓝幕布上抛洒的几颗小黄豆一般——那是灯塔的光亮——此时应是离家愈近了。

‘再过个两年,换个五千料的船才好哩!’叶老六在心里滋滋的盘算着。

已是处暑节气(夏末时节),海面上却有丝丝凉意,老六理了理下衣裳,麻利的走下旋梯。

来到甲板上,船员打来招呼。

“船头,哪去呢?”

“库房里转转。”

船头应声道。

新到的这批大食国香料成色不错,还有几筐散装的,是常熟的货家送给老叶的人情。

‘这可是上好的沉香,可别受潮了,回去带给夫人,也教她欢喜一番,可别被市舶司的老爷们夺去了才是。’

船头心心念叨,快步的向船舱走去,蓦的发现有几名船员端着酒碗蹲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潘富,你们在咧咧什么呢?”

叶老六一声吼,吓得水手们一哆嗦,一个穿着褡裢的矮黑汉子笑嘻嘻的站了起来。

“叶船头。”

水手们也笑着站了起来。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叶老六问。

对于船头,这些常雇的水手心里知道,是个外表严厉,内心热情的性子,长时间的相处已如家人一般,所以大家也毫不惧怕。

“船头”潘富笑嘻嘻的凑上前来 ,“数日前的战事你听说了吗?”

“战事?”

“对啊,那边!”潘富故作神秘的抬手指了方向“就在北面,离咱们现在不远。”

“听闻和北面干了一场,还夹杂着一些商船,全都沉没了呢...”

“是啊,可惨烈呢!我出海前听我婆姨家的弟弟说起过,虽没眼见得战况,可他当时夜里渔船回航看见天边的火光映了一片,衬得白日里一样,随风飘来还有隐隐的惨叫呼号声,可渗人了!”

另一水手道。

想来出海三日有余,按说朝廷与北面金兵的零星摩擦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可这里是近海啊,应该是碰不到金人水军的。

其实那漫天的火光的情形早在数天前就传遍了城里,民众无不惊骇,只是港口哨探并无详情回报,出事的海域除了一些漂浮的残破舢板,并无一人生还,究竟是何种情况竟成了未解的谜团。

“那又怎样?”若是海事失利,老六难受的顿了顿,“我等又能如何?”

虽然自小喜文文弄墨,叶老六却十分不满国政的软弱以及北方领土丧失的现实,坚决不愿选择仕途这条道路而宁愿跑船 ,此刻的他内心里还坚守着文人最后的风骨。

沉默半晌。

“散了罢,前方快到有礁区了,平安回家要紧!”

船长发出指令,在众水手的目视下匆匆离去。

叶老六一路低头快步行走,他仿佛要以最大最快的步幅摆脱这种难受的感觉。

大宋战事一再失利的消息早已磨钝了百姓的耳朵。虽然极不情愿,可是生活还得继续,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呢?百姓的这种心态促就了诸如江上战事惨烈,可岸上的酒肆里依旧歌舞升平的荒诞奇景。

船长走近舱门,二步并一步的抢入库房,用力的关上了门,任嘈杂热议之声在平静的海面飘荡。

本就是休息的时间,这片海域也比较熟悉,料是该没什么危险,让大家吐槽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叶老六也是性情中人。

广袤的海面上,远远望去这只货轮如一叶小舟在静谧的飘行,船上火把的微光勾勒出船身的轮廓,倒在水影里划开波纹,形成一条直线直指远处朦胧仿佛城郭的方向,海面都静的仿佛不真实,水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雾气中只有水手们的话语声四散开去...

微风拂过,连喝了几碗的潘富感觉面部有些潮热。他走到船首,尽量靠近前方一些,这是最好的地方,微醺的感觉是这些长年跑船的水手们最喜欢的状态,尤其在这个靠近船头尖尖的位置,让人感觉这个世界只有广袤天地与渺小自己。

天边压过乌云,很低。

云层硕大的体积将这只长25米宽近9米的货船顿时比成了芝麻,潘富赤着双眼隐约的看到海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向着他过来...

“那是什么?...”

......

一柱香之后,叶船长奋力的将香料侍弄好,长舒一口气,他看看翻弄香料的双手已微微出汗,心情似乎轻快了一些。

奇怪,外面怎么没有声音了?

船头突然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来到船首,船长看到水手们都集中到船头,伸着脖子朝着北面一处张望。

远处一片光亮由远及近的向着巨轮飘来。静谧之中仿佛伴有一种金属的叮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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