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由哪个时候开始,大多数的世人总喜欢把人生所要走的路划分为两大类——正道、魔道。

这些人往往就是那些自诩为正道之士,他们最喜欢被群众歌功颂德,故坚决与魔划清界线,狠狠批斗,誓要铲除魔障方才后快。

然而历史不断提供教训,人性是极度复杂难解的一回事,谁敢肯定正中不会有魔?

魔中不会有正?

试问世间。

谁会为坚守心中认为正确之事而妄顾千夫所指,活得更狠,更尽?

又有谁能有义无反顾的万丈豪情,敢对拘泥守正的人暴吼一声为魔独我?

万里苍穹。

神州苍生千百年来最惧怕的事物,也许是水。

水虽然能为大地带来无限润泽、生机,滋养万物,可是它有时也会一反常态,穷凶极恶,吞噬千万生灵。

就像人间无数所谓肝胆相照的友情,一旦利字当头,总是闪电般反面无情!

“隆”然一声撼天巨响,水又在发怒了!

一道无法抵挡的洪水猛地破门而进,向归云、程风、沈浪犹在庙内,庙中又无其余出路,三人顿成中之鳖,只有庙顶才是唯一逃生之路。

然而洪水来势汹涌无匹,不独冲破庙门,还同时从外撞裂庙之四壁。庙壁遂再也抵挡不住在外的洪水,当场全告崩塌,“哗啦”一声,洪水立从四方八面涌入,席卷三人。

而本来是唯一生路的庙顶此时竟然破成碎片,大量洪水挟着庙顶碎片,俨如天塌般向三人重重压下来!

沈浪只懂得慌张失措,惊嚷:“哇!这次当真是大难临头啊!”

眼看三人势必给洪水淹没,生死存亡间,向归云与程风互望一眼,双方均知必须联手方能脱险。就在五方洪水已侵近他们方圆八尺刹那,向归云毅然双掌齐翻,两股雄猛无俦的掌劲直贯左右掌心,打出排云掌以凌厉见称的一式“排山倒海”!

此招一出,掌势当真劲如排山倒海,顿把其中两道洪水冲势稍为遏止,而程风亦刻不容缓,同时运腿踢出风神腿之“风卷楼残”!

一道腿劲闪电自程风腿中回旋而出,俨如龙卷风般把其余两道洪水卸开。顷刻之间,地上四道洪水已然受制一时,但三人仍未能有半分喘息,因为最可怕的一道洪水已从天而降,压至三人头上两尺!

千钧一发,向归云双掌一合,真气霍然从指尖射出,猛把顶上的洪水逼开一线空隙,跟着左右掌迅速摊分,这道真气居然一分为二,正是排云掌绝学之“撕天排云”!

好一招“撕天排云”!这招用于向归云手中虽未能撕天,却足可撕水。只见左右两道真气随着向归云的手,硬生生把压下来的洪水一撕为二,逼于两旁泻下,中间更空出一条尺许宽的罅隙。

生机乍现,向归云立即吐出一个字。

“跳!”

“砰”之声不绝于耳,整座庙顿遭洪水轰个支离破碎,瞬间沉没于怒涛中。

就在庙内一些碎木梁浮上水面之际,三条身影才飘然落到这些木梁之上。

向归云等人终于在最后一刻死里逃生。

三人在飘浮着的木梁上站稳后方才极目远眺,但见青衣江畔江水滔滔,水涨潮高,滚滚浪花宛如一条万里巨龙般汹涌腾动,像要把世间万人万物吞噬于其龙口之内,凶恶已极。

这条巨龙,想必是洪水为患所致,所未料到洪水毫无先兆,突如其来,相信彼岸早已沦为泽国,不少平民惨遭殃及。

想不到适才那个神秘庙祝所言非虚,龙江这带果真如言出现大难,但那个庙祝在这片洪流中已不知所踪。

洪流纵猛,但此时涌至鸣溪村口,一时间也未能再行侵前。盖因鸣溪村本位于一地势较高挺之平原,而村内与村口亦足有半里之遥,故一时三刻之间,洪水仍未能祸及鸣溪村。

不过瞧洪水蔓延之势如此急速,相信不消半个时辰,届时水位暴升,便会把整个鸣溪村吞没,彻底毁灭!

程风急道:“糟!这次洪水猛如千斤,若再如此下去,鸣溪村内所有人势必死个精光,我们决不能够坐视。”

沈浪插嘴:“风,那班村民如此横蛮无理,我们其实也自身难保,犯不着……”

话犹未毕,程风已凛然截断他的话:“浪,话不应如此说!他们纵有千般不是,毕竟也是神州一脉,血浓于水,我们一定要赶去通知他们!”

沈浪但听程风语气居然罕有的凝重,也自知出言轻率,即时垂首噤声。

程风转脸问向归云:“云师兄,救人要紧,希望你别再介怀他们对你所干的事,不记前嫌,与我一起助他们一臂之力,如何?”

他满腔热切,向归云却不置可否。程风见他默无反应,颇觉失望,暗思:世上难道真的没有胸襟宽容、磊落的人?

但目前形势已不容许他再逗留下去,不禁无奈道:“既然云师兄执意若此,我惟有自己去了。”

说罢即时展身点水而过,直朝鸣溪村之方向纵去,身形潇快绝。

沈浪在后嚷道:“风,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难得沈浪也深明大义,紧追其后。不过他轻功底子远较程风逊色,只好一边借助浮在水面那些较为粗大的木碎,一边跳跃而前。

可是不及十步,一不留神,便失足误堕水中。就在此是一人突从后抓着他,把他拉出水面,再顺势与他一起腾身而起俨如奔雷般向鸣溪村驰去。

飞驰之间,沈浪微侧小脸回望,欲看身后的到底是谁,一瞥之下不由得异常惊异。

这个人竟然是向归云!

虽然时近黄昏,鸣溪村市集内依旧一片车水马龙,满布摆卖的摊挡。许多妇女犹在忙着买菜弄饭,但见她们有些背着幼儿,有些手牵稚子,买的买,卖的卖,仍不知大祸临头。

倏地,一条小身影恍如天神般从天而降,落在市集最挤之处,甫着地即高声嚷道:“大家快逃!”

市集内虽是异常喧哗,但这叫声贯注内力送出,众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单市集内的人,全村村民也同时听见了。

鸣溪村仅是一条小村,只得数十户人居于市集附近,人数并未逾百,如此一嚷,即使身在屋内的村民,也不禁要探首窗外看个究竟。

霎时之间,所有好奇、怀疑、讪笑的目光尽移往那个落在市集中心的小身影上。

这个小身影正是程风。

人群之中,已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汉子排众而出,走向程风,极不礼貌地问:“我是鸣溪村的村长,小子!你刚才胡叫什么?”

程风急道:“岷江彼岸已是洪水为患,水势亦逐渐欺近青衣江这边,相信不久便会把这条村完全淹没,请大家快收拾细软,赶快逃往高处吧!”

此语一出,场中妇孺登时涌起一阵恐慌,当中更有不少人在惊呼:“啊!洪水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村长,我们该怎么办?”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那村长见仅是一个小孩说话已令人心惶惶,不由得铁青着脸,喝:“大家冷静点!让我先问个清楚明白!”随即瞪着程风问:“既然龙江一带有洪水泛滥成灾,那为何本县的官府并未知会我们?”

程风忙答:“这道洪水来得甚至为突然,也许官府也来不及通知你们……”

“哦?是吗?”那村长赘肉横生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猜疑之色,上下打量着程风,厉声叱问:“那,我问你,小鬼!你并非本村村民,你又为何可以来得及通知我们?你到底是谁?”

程风为之一愕,没料到自己一番热心赶来相告,居然会受到如此猜忌、盘问,错愕之下也不懂该怎样回答,只是支吾:“我……我是……”

蓦地,但听一个声音自不远的一间石屋传来:“不用再说了!我认得他!”

众人尽皆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妇人正搀扶着一粗壮汉子从屋内蹒跚步出。程风一看之下,心中暗叫不妙,原来那个男的正是向归云昨日打伤的粗汉老李,适才说话的人则是老李之妻,那个恩将仇报的泼辣女人!

“彪嫂,是你?”众村民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呼,显见她在村中的地位不轻。

却原来粗汉老地本名李彪,是村中的唯一教头。他的妻子刘翠当然也懂得丁点儿花拳绣腿,而且她更是村长的女儿,故时常恃势欺压村民,甚至欺压自己丈夫。其实那次老李也是忍无可忍下才会对她饱以老拳。

如今这个泼妇已一步一步的扶着老李接近,她不可一世地指着程风的鼻子,道:“我认得这小鬼!他师兄是个魔头,昨日还把老李毒打一顿,后来给我们其中一些村民吓跑了,想必是那个魔头含恨于心,便派这小鬼造谣生事,妖言惑众……”

“不!事情并不是这样的!请大家听我说……”程风慌忙中待要解释,可惜众人并不听他解释,人群中已有男丁在附和:“是呀!我也认得他了!这小鬼确是那个魔头的师弟,那个魔头使人一看即不寒而栗,可怕得很!”

“不错!今回这魔头派他的师弟前来胡言乱语,不知有何企图?”

“会……是对本村不利?”

“不会吧?我看他们也只是闹着玩的!”

众人七嘴八舌,不知从哪个时候开始,向归云在他们的口中心中,竟然已荣升为“一代魔头”。

眼见众人水浸眼眉,依旧不知好歹,愚昧无知,程风心中一阵失笑之余,亦感不知所措。

幸而此时有一手牵两个幼儿,大腹便便,唤作“祥嫂”的新寡妇,可能因顾虑儿子们的安危,较为理智,对那村长直言道:“村长,若这孩子只是闹着来玩的话,这玩笑未免太大了!我看他神色也很真诚,而且脸上那份着急之情看来也并非装出来的。所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倘真的有洪水淹至,我们便不堪设想……”

此话才属情理之言,那村长虽对程风极度怀疑,但村内近百人命若然有失,这等罪名,谁能担戴得起?不禁犹豫不决。

那个泼辣的刘翠有见及此,登时满脸不悦,盛怒之下,信手便欲把那个直言的祥嫂推过一旁,岂料使力过猛,竟把她连人带子一起推跌地上,两个孩子顿时撞破了头“哇哇”哭叫,祥嫂亦觉腹痛如雷,骇然问:“彪嫂,你……”

刘翠狠狠瞪她一眼,这个女人实是欺人太甚,用力拍着自己心坎,凶巴巴的毒骂:“呸!你这无知妇人懂个屁!老娘敢以人头担保,这小子必定在说慌!若真的误了大家,就以老娘的命来偿吧?”

程风闻言一愣,这个泼妇怎么愈说愈蛮不讲理?竟然弄至人头担保这个田地,于她又有何益?她分明是因一已私怨而在赌气!

这还是程风第一次遇见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人,她罔顾村民生死,异常阴毒。

然而她那番话听在一众村民耳内,他们不期然踌躇起来。

刘翠见自己一语得逞,面上遂露出一阵小人得志之色。

就在众人踌躇之际,陡地,传来一个令人心寒的声音。

“好!就以你的头来偿……”

话犹未毕,半空之中已有两条人影飞下,其中之一是沈浪,其二是向归云!

程风乍见向归云居然会带着沈浪追来,为之喜形于色。

他毕竟也愿前来。

那些村民骤见这个公认的魔头霍然降至,尽怕得向后倒退数步。

刘翠仍喋喋不休,叱道:“真没用!你们怕啥?今日我们就合力把他狠狠教训一顿吧!”

她口中虽不断怂恿村民上前拚个死活,自己却没有踏前半步,相反退得更快。

向归云只是身影一晃。

他赫然干了一件令在场所有人侧目、正道中人齿冷的事!

但见他掌影一翻,轻而易举便以爪紧扣那个泼妇的咽喉。

他竟然要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女流?

刘翠不愧是教头之妻,倒还有两下子,虽然被制,仍能回肘挥掌,虎虎生风,不过要以之对付身后的向归云,未免不着边际。

老李眼见妻子受制,情急之下欲扑前攻击向归云,可是他负伤在身,还未扑出,已仆跌地上。

刘翠向在村中骄横自负,几曾尝过如此失措?但仍不忘谩骂:“嘿!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魔头,居然连女人也想杀,不过老娘肯定你不敢动手!”

向归云徐徐道:“猜对了,我,不会杀你……”

刘翠有恃无恐地哼道:“哼!老娘早知你只是头虚有其表的鼠辈,你杀了我,不怕全村人把你打死吗?”

她太得意了,根本便没注意向归云眼中蓦地绽露一丝凶光,但程风一眼便瞥见了,他知道师兄将要干什么,急道:“云师兄!不要这样……”

但话未说完,赫听“叻”一声。

那是种骨肉被扯断的声音!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声音!

声音过后,只见那个刘翠“啊”的一声倒在地上,鲜血自其左肘如泉溢出,随着她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身子涂满了整个地面。她的左臂,赫然给向归云硬生生撕断!

撕得好狠!

程风见向归云真的毫不留情地对女流下手,当场大为震骇,连忙抢前替那个刘翠点了数处大穴,鲜血才缓缓止住,可是刘翠痛楚稍为舒缓,顿把程风推开,又骂:“滚开!

你……和你师兄……均属一般货色,别再……佛口蛇心!”

程风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给她如此辱骂,一时呆住,沈浪此时却从后搭着他的肩膀,道:“风,她是活该的!别再理她!”

活该?

她确是活该,村民们可也认为她是活该?

面对如斯血淋淋、触目惊心的一幕,村民们俱为之一怔,跟着便是一阵鼓噪。

刘翠虽平素恃势,但人们在事发之后,总爱“帮亲不帮理”,无论如何也是先为自己人说话再算,尤其是残害女流之事,更是难忍,因此人群中已怒吼迭起:“魔鬼!”

“魔鬼!”

魔鬼?谁才是真正罔顾村民生命的魔鬼?怎么他们一点也懂得算清?

“魔鬼”之声不绝于耳,向归云依旧置若罔闻,右掌依然滴着血,从刘翠断臂染来的鲜血。

大部分村民虽在吼叫低骂,但终究没有人敢挺身踏前一步,反之更在一步步的向后退,因为大家早给向归云狠辣无情的手段震慑!

他们退,正是向归云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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