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想,自己怎么总是在寻人的路上。是不是人一旦奔上了路,就很难再在一个地方定住脚。若是一辈子都待在一小片土地上,就认识那点乡里乡亲,恐怕也不会有外出的心思。
身边没了依靠,怀揣着宝贵的书信和药草,两个青年不会、也不敢再招惹江湖事,只是小心赶路,希望在冬日来临时结束这趟旅程。
在开封竟是很容易便觅得郝泗水的儿子。
随便找家较大的客栈住下,朝掌柜的打听,掌柜却问他们有没有带够钱。“郝老板可是红人,芙蓉阁一天挣得比得上我家一个月,商会里谁不想跟他攀交情。平常人啊,借口从甘州送信攀附的也不在少数,现在都是跑堂给几个铜板请走了事。郝老板是个文化人,如今各地秋试结果都出了,不少举子早早来京交游,郝老板见了不少。我看二位初出茅庐,若能作得一首好诗,求见未尝不可。”
叫朱华和万知面面相觑,只道是人难找,却没想过还会有易找难见的情况。
要是袁成复在就好了,俩人站在芙蓉阁斜对门,阁楼上有穿红衣的娘子往下看,瞧见他们,给万知眨了眨眼,朱华不由抿嘴偷笑。
万知摸了摸这几天没怎么打理的脸,“丛然,你说是关公那样的胡子好,还是只留一撇,或者两撇。早该让李大侠教教我怎么做胡子,我都试试,趁着赶路不见旁人,留一个中意的。”
“不知兄,你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个,再说你这个年纪,留什么胡子。”朱华又抬头看看阁楼上的美丽女人,女人立刻又送来秋波,“要不,你也让她请你喝杯酒?”
“哎丛然!可千万别再提了。不过你提醒我了,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什么?”
“咱们去打个仲夏的名头。”
朱华反应慢半拍,举起手来想敲他,又想起在街上,哼了一声,说俩人扯平了。万知一边笑一边讨饶,跟她发誓,说袁成复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人白头偕老,何况他从前是个道士,即便现在下了山,以后若有机会,他还是想回去做道士。
二人说笑,阁楼的娘子看得清楚,褪了腕上的金链,朝前用力一扔,正落在万知怀里。万知吃惊抬头,她挥了挥手,“天凉,公子不如上来喝杯温酒,芙蓉阁的菊花酒,多少人求着买。”
朱华也有些惊讶,惊讶此人准头如此之好。“不知,这下你不去也不行了。我呢,也陪你进去问问仲夏。”
不想朱华这一问误打误撞对了。这地方女子登门的本就不多,更何况独身的女子。跑堂的自然记得袁成复的名字,那日救了宋婉儿,又和郝阁主痛饮,走了还颇得阁主惦念。从甘州来,又认识袁成复,这女子一看也是有功夫在身上,跑堂便放下其他客人速去后院禀告。
郝万章今日没饮酒,能和来自各地的举子吟诗作对、研讨文章,心里高兴,就用不上酒。
朱华见了人,先打量一番,虽然不知道郝万章为何成了商人,但横竖看着确实和郝泗水有几分相像,就向人行了礼,说明来意。
郝万章接过保存完好的信,展信不由屏气,读来父亲一切安好,才长出一口气。缓了一缓,他拍拍袖子,后退一步,向朱华行一大礼。朱华忙去扶他,被亲切地抓住小臂,要请她喝酒。
“少侠,才上的菊花酒,可不敢推辞,郝某的谢意无以言表啊!”郝万章见朱华有些犯难,就问有何不妥。
朱华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有个同伴,刚刚被楼上一个娘子请去吃酒了。”
得知那娘子一身红衣,郝万章大笑起来,“想来你那朋友生得是颇俊啊!无妨,我叫凤娘来给二位舞上一段!”
要跳舞,凤娘得再精心梳妆一番。趁此,万知问郝万章,这闺房中供奉牌位是什么规矩。
“凤娘和其他人不同,身上有些武艺,在江湖漂泊累了,便入了我芙蓉阁。许是往日受了情伤,她只陪俊俏的客人喝酒,不管出价几何。至于舞剑,光长得好不行,还得她欢喜。”郝万章笑呵呵地摸摸胡子,“我这面子就不如万少侠。”
朱华噗地笑出声来。
“但你要是认为她是轻浮之人,那就错了。那牌位,是她旧时的相好,前些日子死了,她去收的尸。等香燃够七七四十九天,她就走了。”
凤娘推门出来,挽了发髻,额间贴了金色花钿,对庭中两位朋友一笑,踩着楼梯扶手轻盈盈落在地上。她以剑挑起一朵盛开的金菊,递给万知,“公子可替奴家簪花?”
万知趔着身子给人把花簪上,然后赶紧退半步,请人先行。朱华在后面拉住万知,悄声问他都在上面打听了什么。
“说什么?”万知很无奈,“她问我是不是本来有一把剑,又问我的剑是不是被女人骗去了。我还能说什么。”
酒要先饮三杯,舞才能开场。万知本不喝酒,也不得不由凤娘敬了三杯。菊花酒清香,叫人立马忘了奶酒的奇香。好穿红衣的人性情火热,没错,细长的花瓣柔软,落在酒杯里,衬得凤娘的剑更是热烈有力,那长长的剑穗几乎拖地,却被舞出天女绸带的柔感。
“可否请万公子也舞上一段,让奴家开开眼界。”
万知看着凤娘对自己笑,有些怔然,剑递到眼前,摸了开过刃,于是摇头,“恕在下不能从命。”
“为何?”
“我出剑,必见血。”
凤娘一愣,笑着收剑行礼,“这种规矩,我确实听过,二位小友,尽兴。”
朱华从没想过自己能喝下这么多酒,万知早早趴桌上假装睡了,她还在听郝万章谈天论地。说多年老友不陪他赏牡丹,又爽约陪他喝菊花酒。说他想请人把父亲接到京城,只怕父亲不愿。说他这阁里的姑娘们多由他一手培养,找不到合适的人接管,回家也安不了心。又说羡慕他们年轻,好朋友相互陪着,甚至一人壮着胆子,就敢走南闯北,他已是上了年纪,想要的太多,放不下的也太多。
后来凤娘累了,或者听郝万章的牢骚听过太多,干脆伸手点了他的穴叫他呼呼睡大觉,这饭局才散了。天太晚,不是节日,外面宵禁,凤娘安排他们住下。一听要睡在凤娘房里,万知不醉了,跑去跟大堂的伙计喝茶唠嗑,听听当日好兄弟如何英雄救美。朱华呢,宋婉儿听她是袁成复的朋友,拉了她到自己房里。
“姐姐,你们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朱华由衷感叹。
宋婉儿掩面笑起来,“妹妹这般不嫌弃,真叫人暖心。我看妹妹五官也不差,若能在这儿多停几日,我们教你打扮一番,定叫你那朋友惊掉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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