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苏仲仁

《东亚日报》沉重的黑木门大门开了,苏仲仁被几个人推搡出来。他的公文包被扔在台阶下。

“无情无义,无耻之尤!”苏仲仁忿忿地拎起公文包,无可奈何地慢慢走

去。

他身子佝偻,头发乱蓬蓬的,面容又黄又瘦。有好几天没洗脸了,很脏。他边走边叨叨咕咕:

“一点儿不念旧情么?一点儿不念我的好么?我为你们写子多少好文章啊,篇篇振聋发聩呀,吸引了多少读者啊,增加了多少发行量啊,压倒了日本人办的《盛京时报》啊……如今看我没用了,把我蹬了……”

是,他没用了,废了。

几个月没写文章了,一天天无精打彩的,一拿笔手就颤,还定不下神来,脑子混酱酱的。报馆能白养活他吗?他一直赖着不走,终于被强行撵出来了。

回到小四合院,只见观音姐堵在他住的东厢房门口,身边还站着两个彪形大汉,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恶眉瞪眼的。

观音姐挡住苏仲仁,“苏先生,这房子我收回了!”

“别介呀,”苏中仁陪着笑脸,“观音姐,别那么绝情呀,不就欠你房租么,几个大子儿的事儿,至于吗……”

观音姐横眉立目:“我都让你白住两个多月啦!你今天能拿出租子,我还让你住!”她伸出手掌,“能拿不?”

苏中仁:“你看你,咱房东房户这么长时间了,再容我几天呗……”

“拉倒吧你!”观音姐显然是不耐烦了,“都多少个几天了?啊?我再也不听你说鬼话了,你还是趁早走吧。门锁我已经换了,你的东西我也都给你收拾利索了——”

地上,有捆好的几摞书和一个大皮箱。

苏仲仁就差给观音姐跪下了:“让我再住些日子吧,找到差事我就……”

观音姐冷笑:“你看看你这德行,都拿不起个儿了,还能找到差事?谁要你呀!”

观音姐一挥手,一个大汉架起苏仲仁就往院外走,另一个大汉拎起书和皮箱,跟了出去。

看他出了院,观音姐同情地叹了口气:“唉,咋整的?挺好个人,完完的了。”

陈老板回家时,天已擦黑,见院门口坐着苏仲仁,呆呆的。陈老板没想理他,要直接进院,却被苏仲仁一把抱住了大腿。

苏中仁哀求道:“陈先生,你可回来了!”他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木棍儿,“你行行好,再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陈老板想柚出腿,却被苏仲仁死死地抱住了。没办法,陈老板只好掏出几枚铜板,塞给他。

苏仲仁仰起脸,鼻涕眼泪直流:“好人呐,再帮几个吧,大恩大德,大恩大德……”

陈态板又掏出两块银元,苏仲仁一把抢在手里,拎起皮箱就跑。

“书!”陈老板指着书捆喊。

“给你了!”苏仲仁转眼无影无踪了。

陈老板进屋,也不开灯,在屋里来回踱了很长时间。

一早,陈老板找到观音姐,说他不租房子了。

观音姐很纳闷:“咋的了?说走就走?”

“也不想走,可不走不行啊。”陈老板笑着说,“关里家捎信来了,有些事情要我回去打点,一时半会怕回不来。”

观音姐显得很遗憾:“唉,陈先生好人,没处够呀。”又说,“房租钱还有十来天的呢,我退给你……”说着,真要从怀里掏钱。

“不用,不用。”陈老板一揖,“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日本满铁株式会社的大灰楼下面,一辆黑色轿车驰来。车停下,一个年轻的女人从车里钻出来。她借整理衣领,看看四周。

是田中加代。

她拾级而上,消失在大门里。

墙角处,出现身着长袍马褂的陈老极。他匆匆而过,扫一眼大楼,又看了一眼黑色轿车。

轿车车牌号:0152。

以后,苏仲仁又特意到小四合院去了几趟,想堵见陈老板。可他再也找不到陈老板了。

北市场的街头,又多了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他什么也干不了,而且弱不禁风,就像一付骨头架子在动,在熬这一天又一天。

他有时会茫然地看那卖唱的瞎子和小女孩,听他俩凄凄地唱:

“人来世上就遭罪,

流汗流血流眼泪。

霜打你是一根草,

风刮你是一粒灰。

哭爹哭娘骂天地,

生我养我呀,我是谁……”

二十一天雷其人

天雷带着滿仓和山虎子离开棋盘山。

三匹马时缓时急,来到马官挢大车店。这时已是晌午,三人随便打了个间,便把三匹马拴在大车店后院槽头,嘱托给店掌柜的,便搭坐上一辆进城拉货的铁轮大马车,一直到大东城门外的堂子街,下车西行,悠哉悠哉地来到北市场。

滿仓和三虎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时已是下午,正是做晚饭的时候,街面上人声鼎沸,挤挤擦擦,各家店铺

热热闹地接待着南来北往的人。

山虎子头一次来,目不暇接地四下看,惊叹:

“啊,这就是北市场!真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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