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两三里路的军马,在官道上足足走了五天,这周围,方才出现了一些战场之息。
焦黑!漫山遍野的焦黑,就连那向来只有蓝白二色的天空,也被熏黑了。周围的空气中,更是充斥着一股道不出来,但却足以令人胃部搅动的气味。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只有那一面面的断壁残垣,能证明这焦黑之地,原来,也是数百人的温暖家园。
有几个浑身焦黑的幸运儿,躲过了惨烈的屠杀,此刻,正从断壁残垣中抬起头,木讷地看着经过的大军,梁祯跟其中一个弓着背的老人打了个照面,他发现,老人那焦黑的眼里,有什么光,正一闪一闪的。而骑在马上的赵尚华,则能看得更远一些——一个通体焦黑的妇女,低着头,嘴角微弯,轻轻抚摸着一个同样通体焦黑的婴儿。
前面的队列忽然发生一阵骚乱,梁祯赶忙分开前面的人,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妈妈,扑倒在地上,她的右手,呈“握”状,估计刚刚还握着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马蹄声由远而近,马上骑士黑色的战袍微微扬起,遮住了焦黑的阳光。
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抱拳回答道:“禀赵长史,有人想冲撞队列,兄弟们一闪,她就晕倒了。”
赵尚华潇洒地从马上跳落,如同一只燕子,无声地落在地上,再轻轻地蹲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老妈妈的鼻息,玉眉一皱,继而轻轻地摇了摇头:“带上你的人,将这里的尸体都埋了吧。”
“然后去辽山找我们。”
“遵命!”队长应了声,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队列。他们本就是农夫,比起杀人来,还是擅长挖地多一点。
漫山遍野的焦黑,一路向前延伸,直至玄菟郡的郡治辽山。此时,梁祯只觉得,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这焦黑一色,其他的颜色,仿佛都不存在了。辽山立在一片焦黑之中,破损的城头上,没有一面旗帜,吊桥放下,城门洞开,完全就是一副不设防的模样。
辽山,被解除了武装——以最暴力的方式。众军士不忍直接踏着同袍的尸首入城,故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清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小路。队伍这才入了城,赵尚华下令直奔郡衙,而不要理会城中尚在燃烧的房舍,以及伸手求助的居民。
越靠近郡衙,尸体就越多,两旁房屋的毁坏,也越严重。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假梁祯,哪怕就是大片看得再多,也难以对战争有一个直观的感受,对战争所造成的破坏,更是一直难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哪怕这只是一场发生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但其残酷,却依然令梁祯感到无法接受。
碳化的尸体铺满了街巷,其中,或混杂着断片残梁,或混杂着折断的兵刃箭矢。一匹伤而未死的马,躺在地上,见有大群的人来,还挣扎着想站起来,往残骸的阴影后闪。
此时作呕,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很多人都吐了,一时间,空气变得更加浑浊。而队伍前进的速度,也大幅放缓。
有人疯了,是一个挺壮实的汉子,忽然像魔怔了一样,大喊大叫的,还拿着长戟胡乱地舞着,由于街道狭窄,队列又密集,有个人措不及防,脑袋就挨了一下,当即脑浆迸裂,一声没坑就倒在地上。他的脑浆,又吓傻了一个被溅了一脸的。
疯子身后的人急忙往后退,但他们后边的人,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沿着惯性往前挤,两伙人撞在一块,“碰撞”正中的那几个,有的被往上顶,有的一下站不稳,倒在地上,身上当即多了百十个鞋印。惨叫声引来了更大的骚乱,神经早已崩得紧紧的壮丁们当即乱作一团。有不嫌事大的,还大喊:“打败了!快逃!”
毫无斗志的壮丁们立刻乱作一团,任凭军候、屯长们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章牛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梁祯,往路边一倒,他身后,立刻围了六七个从上障带来的戍卒,都立在梁祯身边,围成一道人墙,这才挡住了溃兵洪流的冲击。让梁祯免得跟其他军官们一样,被溃兵践踏。
溃兵不停地往城门的方向涌,但不知怎的,前面的人忽然一个急刹,后面的人毫无准备,当即一个撞一个,将前面的四五排人撞翻在地。个别倒霉的,还一个踉跄,直接成了刺猬!
这是一面由一排长戟组成的戟墙,戟尖喷吐着焦黑的杀气,戟墙后,是一排排刀盾兵,刀盾兵后,是两排拉满弦的二尺半弓。再后面,则是一群如铁塔般竦峙的骑士。
“再有乱动者,杀无赦!”一个骑士厉声呵斥道,手中的骑枪猛地往前一捅,蹦出的寒气当即“击倒”了一排溃兵。
“你们抓我哥哥干甚?”阿牛挥舞着板斧威胁道。
刀盾兵们立刻扎起弓步,用圆盾护住上半身,战刀一举,便将章牛等人围了起来。章牛等人虽然人多,但跟这些身经百战的刀盾兵们一比,就只能算是一群乌合之众了。
“长史有令,有反抗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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