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里长家。

堂屋。

“家里……怎么让你们两个丫头出来了?”

中堂挂着一幅猛虎下山的水彩画。

端坐在主位上的林里长慢条斯理地抽着烟袋锅,叼着烟嘴的嘴里不时发出“吧嗒”的声响,在空寂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与他隔桌而坐的老伴李老婆子,正低头做着针线。

可能眼神不太好,缝几针就要停下来凑近了瞧瞧有没有错针,耳朵却是竖起来听着一老一小的问答。

这婆子下手,坐着屁股刚挨着太师椅的林默默。

她身前立着的林三丫显得无比拘谨,小身板紧紧地靠在姐姐身上,就跟长在她二姐身上一样,不时偷瞄一眼那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林默默半垂着明亮的眼睛,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过了片刻才答道:“哦,娘怀着身子,还要在家里照看爹走不开,大哥去了镇上打听有名气的大夫,只等我们借了银子回去救命呢?

“娘说,咱家与里长爷家祖上还连着亲呢。这些年,您在村里没少照顾我们一家人,又是自小看着爹长大的,就跟自家的孩子一样。

“怎么也不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忍心咱们一家没个顶门立户的人,一家子孤儿寡母喝西北风不说,还得给受人欺负,肯定会借银子救我爹一命。

“娘说,让大哥一定要记住您老的这份大恩大德,您老要是有什么差遣的,只管跟咱家言语一声,就是豁出命去了,也要给您办好了。

“娘还说,要是今个借不到银子,明一早就教大哥把我们姐俩带去镇上给卖了。以后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是我们姐俩的命,不要怨爹娘,更不要怨亲戚相邻,谁叫我们姐俩命苦呢,没托生在那富贵人家,也没摊上个好爹娘,村里也没……”

“行了,他娘,你去拿五两银子给两丫头。”

林里长猛地从嘴里拔出烟杆,照着桌沿就“咚咚咚”地磕了起来,烟灰与未燃尽的烟末,撒的桌上桌下到处都是。

人老成精。

这老头子可算是瞧出来了,今儿不借银子,就别想这丫头的那张嘴给停下来。

她能巴拉巴拉地一气说到黑天去,那还不得管这姐妹俩一顿饭去?

这架势,怕是个不借到银子不走人的主儿。

还不如早早把人打发了,好教他老人家耳朵也清静清静。

也不知林木生家这二丫头那张小嘴,怎么这般能说会道的。

虽林默默言必称“娘说”,可这老头却不傻。

那大字不识一个的糙娘们,也就骂人撒泼是一把好手,别的就没指望了。

别说他不信那娘们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是让那娘们重新头一回胎,也未必说得出来。

小丫头的这一番话条理分明,又有见识的,出言吐语,分明就是个念过书的。

要说这话出自林志强那小子之口,也不可能。

虽然林木生那儿子在邻村念过两年私塾,却是个四六不懂的货,在镇上当学徒还给人轻易就诳进赌坊里去,害得老林家分家卖地的,闹了许多笑话出来。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

唯一剩下的即便再不可信,也与事实相去不远了。

即便林里长没听过这句话,道理还是懂得一些。当下便半信半疑地认为,这话该是林家这二丫头,借着林徐氏的口说出来的。

倒还是个懂得藏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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