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是病死的吗?”我疑惑看向汉子,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没错,我的意思是……”岛罕盯视我的眼睛,好久没有说下去,好像在探究我残存的记忆。

“我的意思是,先夫人早早病去,被迫离开小姐,小姐长年缺乏母亲关心,才导致性格孤僻。”

我翻了个白眼。

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正处于国家经济高速发展时期。很多同学虽然父母健在,但大多忙于工作、生意,把孩子托给老人,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虽然与父母聚少离多,但他们心地纯良,同情心、同理心一个不少。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原生家庭塑造了一个人的最初行为模式,但之后漫长的几十年里,不反思,不进步,绝对是这个人本身的问题。可以缺爱,可以追求被爱,但是不能以此为借口折磨不相干的人。

弱者的借口就像胖了之后系不上的衣服,欲盖弥彰,尤为可笑。

“以前欺负下人是我的不对,和爸爸妈妈都没关系。如果我不是大小姐,你还会这样为我百般借口吗?你对我并无爱慕,只是对父亲惟命是从吧。”

岛罕眼睛一黯,行礼答曰:“小姐说的都对。小姐是我的天,商主是小姐的天,小姐要时刻记得才好。”

话不投机,我遣他出去。望着他颀长的背影,我第一次意识到,一张脸和王远深那么相似,可他毕竟不是。在他心里,一个人作为另一个人的主子,可以为所欲为也不受任何规则制约。而这个家的天,就是父亲。

我感到深深的孤独。

没等到午夜,我便一个人出门了。我决定不再依靠岛罕,反正学习飞行的第一节课,便是选定地标,记路。

陈府到石板巷的路已经深刻于心。

临走时,我告诉许绍,今晚一定会带着石板巷的秘密回来。

许绍就有这点好。尽管迫切想回家已经刻在脑门上,但玉岗说了什么,岛罕为何没有一起,我不说,他不问。

一路紧赶慢赶,没一会儿陈记的幡旗便远远的在夜空中招摇。刚转到石板巷,我傻眼了,好几辆颇有气势的马车停在商号门前,还有几队佩剑巡逻的侍卫。

其中一驾马车丝帘上绣着玉兰,那是陈府的车。其他几辆各有各的图属,我却一个都不认识。

哎,第一次要是多向岛罕问几个大户人家的图属,如今也不会茫然无知,毫无准备了。

今天和岛罕闹得不愉快,再私自出来恐怕不太容易。环顾左右,商号之前有一座废弃民房,侧面还有条小路。我屏住一口气,戴上面纱,无声无息地从民房前拐进去。

这条路极为狭窄,脚只能踩在两侧。中间是一条半尺宽的凹槽,占了约整条路宽的三分之一,应该是修来排水的。

还没赞叹完古人的智慧,几个男人的高声交谈便吸引了我的注意。原来这里是商号后门。仿若白昼的烛灯光从窗户缝隙里照出来,我的影子在石砖上被拉成长长一条黑线。

点这么亮的灯需要多少烛火啊,里面究竟是什么重要人物?我贴着石壁蹲下来,听到一个男人说:“鞒将军,权灵奘的事情怕是不能再拖了。”

是父亲的声音!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陈商主说的没错。大滇几百年以母为尊,这些年,我们花了多少心力,折损了多少弟兄……”

“汉贼如今骑在头上,王上都要俯首称臣,实为大滇百年之耻!如果不是被母系氏族压制已久,我大滇男儿早已雄霸世间。邛都、夜郎自不在话下;统一西南夷,一举击败汉王也未尝不可,又何须受此大辱!”

“是啊,是啊……”男人们附和道:“王爷,您不会忘记代代女皇为祸天下的血腥过往吧。万请放下妇人之仁,当机立断,斩草除根啊!”

众人七嘴八舌,嘈嘈议论着。而他们口中的王爷却迟迟没有作声。

“王爷,您顾虑为何,也给大家个主心骨吧。”鞒将军小心翼翼进言道。

议论声戛然而止。看来一群大人中间最位高权重的就是这位王爷了。只听他慢悠悠站起身,摩挲着脚下的线毯,细碎的“沙沙”声在静谧夜里格外惹人注意。

“大家的意见都听到了,好意我也明白,都是为了大滇的兴旺昌盛嘛。”男人音量不大,语气却不容置疑。一看便知从小身居高位,习惯发号施令。

“正是这个道理。”旁人附和道。

“这些年来,大家劳心劳力,流汗流血,主母为尊的旧制已经彻底被瓦解。如今我大滇虽遭变故,称臣于汉。而滇王勤勉,无论国都晋城还是俞元皆空前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这已经是几十年前我辈不可奢望之巅峰了。”王爷不急不慢。

“大滇的医术、法术是先人传承下来的宝藏。巫女如今已不复过去的统治地位,只保留为人治病、预测、避害之功能。私以为,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原来,现在正处于古滇国由母系社会向父权制度转变的关键节点,想不到父亲也参与了推翻母系统治的运动。怪不得他在商贾地位普遍低下的时代,可以在俞元城翻云覆雨。

想来也是,如果没有王族的支持,他怎么能拥有如此雄厚的基业?恐怕早就被官家参股的商号逼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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