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龙观,小院内

饭毕,三人回到亭子落座,师姐荡着秋千,师弟似乎想着什么心事,站在长廊屋檐下,双眼望着逐渐暗淡的天际。而藏龙师叔李知愚则坐在亭中,沏上一杯茶,优哉游哉地扇动着手中的扇子。

日落满霞天,燕归正东风。

在这繁华尘世间,有这么一座朴素小院,恬静美好,悠然自得。

“过来坐坐?”不知何时师叔看向他的这位小师侄。

少年从晚霞中回神,与藏龙道人无意间对视。

相较于师尊九霄道人那双似有浩瀚星空的双瞳,藏龙师叔眼中沧桑,似历经了无数磨难。

李清尘面露微笑,随后点头,在亭中坐下。

藏龙师叔又沏上一杯茶。

“喜欢看书?”

“是的师叔,弟子少时顽劣,后来幡然醒悟,广读经史,勤修道法。”李清尘饮上一口热茶,这茶极苦极涩,让他一时难以下咽。

藏龙道人含笑扇扇,神色始终如春风般温柔。

“我这茶来自西境苦寒之地,名叫思苦。”

缓了缓,李清尘终于是将茶水咽了下去,“真是茶如其名。”他不是不喝茶,相反青城山上名茶仙茶众多,实在是没有尝过如此苦涩之茶。

“呵呵,倒与我相似,你先前所读《少年游》是我所撰的山水游记。”

李清尘不感到意外,从吃饭时的菜肴和这西北的思苦茶,他便能隐隐猜到。

“你是与我有缘之人,想不想听听师叔的故事?”

李清尘微微点头毫不掩饰,“想的。”

只见对身那人端着茶杯向着亭角风铃看了一刻,随后又回到这位小师侄身上,缓缓道来。

“我呢,是苍梧师尊也就是你师祖最小的弟子,深受师尊和师兄师姐们宠爱,而且那时的大师兄,也就是你们的师尊已经名满天下,是认定的下一任青城山掌门,那时候的青城山已经超越历代先祖,为九州四地宗门仙朝共尊。

东道出青城,西道看截天。青城山和截天宗是为道门两大宗,而那时的青城山已经超脱东西两道,压下截天宗一头,成为天下第一宗门。所以他们当时多不会以宗门束缚于我,也就养成了我随性而为的性格,不拘于任何事。”

师叔怔怔出神,眼里饱含追忆。

“现在想起,那时确实年少,也不比你现在大几岁罢。所谓少年侠胆多风流,眷往红尘走四方。我在山上呆了许多年,从未下过山,所以师兄师姐们外出任务回来时总会给我带的一些杂记或是未曾见过的新奇玩意,然后给我讲讲人间趣事。有一年,清风师兄回来时给我带了本山水游记,我看的津津乐道,对山下的世界留下了深深、的好奇心,就有了偷偷下山的念头。

再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那年我留下一封信便独自下山而去,而此行第一站便是这锦城。

锦城繁华热闹,对我来说无论是什么都是新奇的,也是在这座城里我遇到了一个人,对我一生来说都很重要的人。”

欧阳师姐依旧晃荡着秋千,相隔十几米,但目光却始终望着亭内,想来是偷听的小毛病又犯了。

于是整个小院就只有风铃声和师叔的声音娓娓传出。

“那时师叔我正在桃符街瞎逛,只听身后突然传出抓贼声,我转头望去,见一绿袍姑娘追着一男子,男子手中拿着一秀有荷花图案的钱袋子,疯狂往人群里串,我初下山门便遇到如此不良事,自然一时愤懑,便摸出一枚铜钱,以暗劲打出,打到那贼小腿处,贼人一时不稳倒地叫疼。那姑娘便趁机制服了他。

待城卫将其带走后,那绿袍少女才向我走来,抱拳对我表示感激,然后摊开手心将那枚属于我的铜钱还来。我当时也很诧异,她是如何看出是我出的手。又是何时接住的铜钱?总之我很好奇,便与她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了城卫,我们来到了一酒家,要了几坛酒水,我依稀记得是几坛烧刀子,那姑娘便大口喝了起来,她自己说是四海为家的侠客,游历到此,见那小贼偷了一姑娘的钱袋,自然是不能不管,便追着他不放,但这桃符街车水马龙实在太难追到了,幸好有我出手相助才得以抓住此贼。

我初下山门,不懂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只当是被夸赞,实在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喝起了碗中酒,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喝酒,饮下后直烧肠子,不自觉地捂着肚子,那姑娘见状含笑着让小二上了几个下酒菜解释说她习惯了如此喝酒,本以为我也是个喝酒的,不想是个雏,哈哈。”说的这师叔自己都笑了起来,饮下一口思苦茶。

“我与她坦白自己是那青城山上的道士,对九州四地所谓江湖很是憧憬,于是便偷偷下山,我又说感觉和她很是投缘,可否与之同行。我依稀记得她那时候十分豪爽的答应了下来,说是见我如此坦诚又助她拿下了小贼,是又是青城山之人,自当是好人中的好人,所以爽快的答应了。

从那天起,我们就成了同伴,当然起初我还是稍微有些不自在的,虽然是我提出来同行,但是我那也是不假思索的一时起意,后面又觉得当时太过于冲动,毕竟男女有别,自然是会尴尬的。但她却丝毫不在意这些,其实他与我同岁,却如同姐姐一般照顾我,就这样我们离开了锦城,一路跨过了东域十万山,然后北上穿过通天河,走上大草原,我们花了六年,这六年来我们也算是共同经磨难生死了吧。

之后我们途径剑谷,来到了西境,那是一片茫茫沙漠,横眼望去唯有一线隔绝天与沙,我们又在那游荡了五年,或者说为了走遍那里,我们呆了五年,西境实在太大了!在那之后我与她东入中土九州之地,南下云梦,最后又回到了这里,细细算来花了整整二十一年。”

藏龙道人深陷追忆之中,一股悲意犹然而生。

“二十一年啊,从少年到中年,其中多少故事,多少故人,而今只道物是人非事事休,从那年回到锦城起,我便在这里生活到今天,从一处小院到如今的道观,也不知多少个日夜,所有的人和物,只剩下我和这风铃作伴。

这本《少年游》便是回到锦城后我与她根据游历天下时的手札加以删减著成的,其中还有很多民间传说或是异闻,也有一些是自身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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