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但仍能看出长相不俗。他神态温和,唇角含笑,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就连语调也格外和缓,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错觉。但当众人对上他的眼睛,被那黑得渗人的眼珠一盯,身后不由冷汗岑岑。
“老祖宗恕罪,儿臣李豫。”
李豫微微俯首,动作不急不缓,算是给祖宗们隔空行礼:“得见太宗,儿臣喜不自胜。再见祖皇、父皇,儿臣欣喜若狂。”
“你、你是冬郎?”
李亨掸掉手上的碎石,挽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急匆匆望向石潭。这对父子现在看上去几乎同龄,都是四十来岁,但面色却有天壤之别。
李亨的目光在儿子的脸上一转,随即尴尬地缩回身子。倒是李豫落落大方,像是看不到李亨脸上的泪痕和血迹,神态自若地请安:“父皇,儿臣好久没见您了,您如今可还安好?”
李亨不愿在自己儿子面前丢脸,愣是梗着脖子嘴硬道:“自然安好。”
李隆基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他懒得搭理李亨,自顾自的上前几步,俯身盯着水幕里那一身黄袍的孙子。他端详着李豫,似乎是在将四十多岁的李豫与记忆中的小孙儿比对,许久才开口:“冬郎,你可还认识朕?”
李豫面色不变,不急不缓:“自然,祖父尝亲自为儿臣洗三,得此殊荣,儿臣感铭肺腑,终生不忘。”
李隆基面色一僵,目光却逐渐锐利。
前有安禄山洗三之事,他摸不准李豫此言究竟是机缘巧合下的真心感谢,还是有意为之的隐晦讽刺?
李隆基狐疑地打量李豫。
李豫笑容不变、温顺地任由祖父刺探。
许久后,李隆基缓和了神色。
这应该是巧合吧。
今日早些给安禄山洗三时,水幕都还没开始,就连太宗都只字未提,想必是不知此事。况且“君子抱孙不抱子”,李隆基自忖对几个儿子严厉,但对孙辈倒多有疼爱。李豫仁孝温恭,年仅十五岁就被封为广平王,在一众皇孙中也算是独得偏宠。
这么一想,李隆基越发认定这是个意外:想必是这孩子想跟自己表达亲近,可惜马屁拍在马腿上,自己这个做皇祖父的,倒也没必要和孙子计较。
李隆基挂上慈爱笑容,接过话:“朕为你洗三那日就看出来了。三龙戏水,冬郎自幼就有天子之相。”
李豫笑意愈深。
看到这里,李世民暗自点头。他刚才一直没有说话,任由这祖孙三人互相试探。如今胜负既分,看来这孙子倒是比他的两个祖宗要出息得多——只是不知他当皇帝的本事如何?
“李豫。”李世民缓缓开口。
“儿臣在,太宗请言。”李豫恭敬俯身。
“你处可有天幕?又是如何加上朕与李亨好友的?”
听到“加好友”,李豫不解地蹙眉,他斟酌了下词句,谨慎道:“禀太宗,儿臣这里的确也有天幕,是仙人月兮在讲安史之乱,上至王公,下至黔首,仰天即观。幸得仙人所言乃过去之事,如今战乱已平,百姓观之虽有怨言,却也不愿再生事端。”
“至于好友……儿臣不知如何‘加好友’,可否请太宗示下?”
李世民心中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无碍,那你说说,你是如何与朕取得联系的?”
李豫面露为难,心有余悸:“儿臣本在观看仙人天幕,但一炷香前,茶盏里突然传来声音,问儿臣想不想见太宗。儿臣本以为有妖孽作祟,想将茶盏一掷了。但抬手时,儿臣突然心头大痛、无端惊悸,最后只能作罢。”
“儿臣将茶盏放到案上那刻,茶盏突然自动倾倒,濡湿了案上锦布。锦布上随即出现两行字,上面写着。儿臣见这字体笔锋与天幕颇为类似,便大胆应了下来,随即就从湿布中看见了诸位祖宗。”
李豫咬字缓慢清晰,神态更是无比诚恳。光看表象,谁都不敢相信,他竟胆大包天地在自家祖宗面前撒谎。
他的确听到茶盏里传来声音,但那声音问他的并不是“想不想见太宗”,而是“李豫,你皇位不保,可想知道详情?”
他也的确看到锦布上有字,但那写的是太宗正与玄肃二宗商议废立之事】想要保住皇位,你必须获得太宗和天宝众臣的认可】。
李世民老辣无比,这些小手段根本骗不过他。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豫,意有所指:“你只是想见朕?”显然,李世民没有忘记李豫最初那句石破天惊的“诸位看我如何”,但李豫此前表现不错,李世民也不想为难他,调侃一句后便将话题转回了关键处:“你刚才向朕自荐为皇,说说你的理由。”
事关皇位,所有人都望向李豫。李隆基和李亨更是虎视眈眈,面上慈爱之色尽褪,眼神刻薄地像是在打量仇人。
李豫知道自己的谎言已被太宗识破,但他也没有慌张,面上越发恭敬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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