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雨

暴雨冲刷着漆黑的屋顶,翻腾起花白的浪,聚成小河沿着瓦片间的沟渠奔流,在离开屋檐的断层后形成微小的瀑布坠入地面。

西蒙诺夫被雨水洗涤地表砂石的声音唤醒,他的双手被反绑在长椅后面,那头浓密的灰黄毛发因为湿气有些结块,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金属的质感。他没着急睁开眼睛,而是小心翼翼地撑开一条缝观察四周。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就目前已知的情报分析,自己的任务应该是失败了。来日本谈生意当然是幌子,自己被指派的任务只有一条,那就是暗杀上杉家的女儿——某个未知的高危异种。西蒙诺夫在家族中并不属于武斗派,甚至在身手上都不属于拔尖水平,他本人都没理解为什么要将自己作为暗杀者分配往这个岛国,但既然计划暴露,那么最坏的结果便是牺牲自己。

“出来吧。”目光扫视之处空荡无人,但受过一次教训的西蒙诺夫却很肯定地出了声。

手上的束缚感骤然消失,那是捆绳被什么人松了绑。上杉金之助吹着口哨从西蒙诺夫的身后踱步到了他跟前,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板着脸的大汉。

“您是怎么发现我的?像只老鼠一样藏起来,这可是我这个庸人为数不多能引以为傲的本事。”上杉金之助略带疑惑的问道,所谓的遮断气息,其实在各个国家的暗杀者或潜伏者身上都有相似之处,那就是控制自身的器官,在日本就有忍者这一职业。这些人能通过呼吸到步伐各方面的控制来达到掩人耳目的结果,其中不乏高手能通过调整心率脉搏来进一步控制体温,让自己成为“变温动物”。

“金之助先生,你有老人臭。”西蒙诺夫没好气地说道。

“诶呀,这可真是失礼了!在下从今往后一定要天天药浴净身。”金之助没有气恼,而是顺着对方的话捧了个哏。

其实西蒙诺夫根本没闻到任何气味,他只是靠直觉试了一下,因为他吃过一次亏,觉得这个小老头一定有躲别人背后玩整蛊的恶趣味。

“现在好了,我是阶下囚了,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您可真会开玩笑,如果是您是阶下囚,为何我要亲自为您松绑,先前的绳子是怕您有起床气暴起伤人才出的下策,请见谅。”

西蒙诺夫有些不清楚对方的目的,视情况而定他不介意把这个小老头架起来当人质逃出去。

“请阁下务必倾听我的请求。”金之助忽然在跪坐下来,语气严肃郑重。西蒙诺夫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小老头现在穿着一身苍白的和服,白色正装在东亚各国除了纯洁外,还有一层传统含义——哀悼。

此时的上杉金之助明明作为这块地盘的主人,却卑躬屈膝地跪坐在自己这个犯人面前,一副你若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就大办丧事的架势。灯光打在白色织物上,给这身衣服上了一层老化的浊黄色滤镜,连带着伏倒的金之助也愈发苍老孤寂。

“我要是不答应,是不是连我葬礼的仪仗队都省了。”西蒙诺夫有些戏谑。

“请不要误会,这确实是丧服,但不是给您,而是给在下,给整个上杉家服丧。”金之助一脸肃穆,直勾勾地看着西蒙诺夫。

“有话直说。”

“在下愿代表上杉家,向您的家族效忠,只求您肯出面与您背后的家族交涉,庇护我们,我愿意献出所有,金钱、人脉……哪怕是性命!”金之助猛地把头埋下,当真像是奴隶在跪拜自己的主君。

“上杉家效忠究极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们家族不缺那点钱,至于性命,何不直接让我杀了你的女儿一了百了,我也算完成了任务。”西蒙诺夫有些不屑。

“没问题!”金之助用力拍了拍手。

印有流云古松的屏风后,绫被搀扶着走了出来,她目光呆滞,全凭着旁人牵引,扶着她的人也是一袭白色和服,只是头顶垂下条白色的纱布,遮住了长相,诡异至极。

“生意只是幌子,您远渡而来,不就是为了取绫的命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在动手之前,您是否好奇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金之助没有回头看绫,而是对着西蒙诺夫循循善诱。

“夺取生命不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在扮演一个杀人犯罢了。”西蒙诺夫不吃这套。

“如果这个理由足够让西蒙诺夫阁下成为家族的下一任家主呢?”

“说下去。”

仅凭一句,金之助就掐住了要害。西蒙诺夫当然心知肚明,如果不出意外,自己根本没资格继任家主之位。西蒙诺夫作为家中次子,其兄长三年前意外去世,但家族元老的眼睛却直接越过了自己这个顺位者,集中在了大哥的遗孤,自己的侄儿身上。自己的侄子在各方面天赋异禀,又有远超同龄人的心智,最重要的是他天生继承了曾经传承断代的“眷顾”。如今西蒙诺夫的父亲,即现任家主依然身体硬朗、野心勃勃,家族上下都默认其退位后的主宰者会是谁。

“在下原本不姓上杉,这个身份,这个人生都是虚假的,都是别人强制安在我头上的。”金之助的压低了语调。

“我就知道,你哪里有半点武将遗风。”西蒙诺夫摇了摇头。

“伪物终究只能骗骗外行人。”金之助苦笑着,“您可知道,这栋宅邸的历史?”

“听镇上的人说,是以前什么贵族建造的。”

“都是假的!这栋宅子其实只有二十年多历史,二十年,甚至不够长一棵大点的树。”金之助有些激动,“我从三十岁那年来到了这栋宅子,然后派人在周边散布这儿的流言,说这是高僧圆寂之地、是京都贵族私宅,您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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