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外城,正西坊。
李府共二进院落,最后一进院门紧闭,一株枫树横斜到丹房檐下,满树红枫艳若二月春花。
家主李可灼一身居家常服,独自在丹房里忙碌,他肩上搭着一条汗巾,正一边给炉堂鼓风,一边紧盯着丹炉。
李林氏已几次来到后院门口,从门缝向里张望。
跟在她身后的丁香忍不住问道:“夫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
自从三年前,家主炼丹走过一回水后,每逢他炼丹,家里人都不由得提着份小心。
“夫人,这女人经血真的能炼丹?”
“不懂别胡说,老爷用的可不是普通的妇人经血,乃是少女初潮的经血,此方乃当年青城山一位仙长所赠,上次黄御史病重,遍寻名医而病情不见好转,全靠服了老爷的丹药,才救回一命。”
李林氏一边说着,一边往前院走,“此事你知便了,万不可向外人说。”
“奴婢晓得。”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管家苍术带着一小厮匆匆跑进来,对李林氏道,“夫人,三公子他们被锦衣卫抓了。”
李林氏一惊,追问道:“出了何事?锦衣卫为何要抓我儿?”
跟在苍术后面的小厮连翘连忙应道:“夫人,三公子和秦公子下午在闻喜楼吃酒,三公子问些海外之事,秦公子便说了,不想锦衣卫突然闯进来,说三公子他们是海寇,便要抓人,陆大陆二急了,与锦衣卫动起手来,宁管事喝令陆大陆二住手,三公子他们便被锦衣卫抓走了。”
苍术急道:“夫人,快让老爷想法子救人吧,锦衣卫吃人不吐骨头,三公子他们......”
“苍术,你赶紧拿钱去锦衣卫,看能否先打点打点,我这就告知老爷救人。”
李林氏身材有些福态,此时已顾不得当家主母的仪态,提起襦裙便往后院跑。
梆!梆梆。
“老爷!快开门,出事了,出事了!”
李林氏着急地大喊着,敲门时却仍能按节奏来,先敲一下,再敲两下。
梆梆梆地接连打门,通常报丧才会那样敲,如今儿子被抓进锦衣卫诏狱,李林氏更忌讳这个。
须臾之后,李可灼前来开门,蹙着眉头不悦地问道:“嚎甚?出了何事?”
“老爷,不好了,三郎他们被锦衣卫拿了,你快想想办法把三郎他们救出来,迟则我儿怕是性命难保啊!”
“锦衣卫?”李可灼也不由得一惊,道,“那孽蓄如何招惹上锦衣卫了?”
“我儿何曾招惹那些鹰犬了,只因和他世兄聊了几句海外之事,被那些鹰犬听了去,便将我儿当海寇抓了去。”
李可灼一听事情涉及到秦风,眉头不由蹙得更紧。
自隆庆开海之后,秦家便开始出海贸易,由于海上匪寇横行,出海的商家难免要养些人手以自保,也难免会有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秦家自不例外。
这等事平时大家心照不宣。但如今秦风落到了锦衣卫手里,以锦衣卫的手段,要罗织些罪名却是不难,只怕到时李家也脱不了关系。
思忖至此,李可灼也急得搓了搓手。
“老爷,这都火烧眉毛了,你倒是快想法子救人啊!”
“喊甚喊,锦衣卫拿了人,岂是想救便救?”
李林氏眼泪都下来了,泣声道:“老爷,你如今好歹也是从六品的鸿胪寺丞,我儿何辜?锦衣卫也不能无缘无故拿人吧?妾身不管,你赶紧把我儿救出来,否则妾身也不活了。”
“住口,先把情况打探清楚再说,苍术!”
“妾身让苍术去打点去了。”
“那就等着。”
半个时辰之后。
管家苍术匆匆赶回,擦着汗向李可灼夫妇禀报:“老爷,夫人,三公子他们是被锦衣卫千户王成拿去了,小人从一名力士口中得知,锦衣卫正给三公子他们用刑,老奴想求见王成,却被赶了出来,老爷,夫人,要救出三公子他们,只怕得另找关系才行啊。”
锦衣卫各种酷刑,普通百姓无不闻风丧胆,李林氏一听说儿子正在受刑,不禁脸色煞白,几欲晕倒。
“老爷,快救救三郎吧,锦衣卫那般酷刑,岂是人能受得了!”
“莫急,莫急。”李可灼来回踱着步,强作镇定的他,内心其实也乱了分寸,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此时李可灼的二女李若兰走进门来,她二十出头,十分美貌,一身素色衣裙,给人以纤尘不染的感觉。
“爹,娘。”
“你来做甚?”李可灼心里正烦,不等她施完礼便斥道。
李若兰仿佛没听到乃父的呵斥,直起身便说道:“爹,娘,三弟他们的事我听半夏说了,三弟他们别无作奸犯科之事,锦衣卫听他们聊几句海外之事,便将他们拿去,无非是想讹诈些钱财,衙门里人多眼杂,爹爹不如备份重礼,往王成府上走一趟。”
李林氏连声说道:“对对对,老爷,你快去,快把我儿救回来。”
“苍术,还愣着做甚,快去备份重礼,随我走一趟。”
“老奴这就去准备。”
李可灼坐着车子,带着苍术几人出门时已是黄昏。
按大明律,一更三刻暮鼓响,禁止出行,五更三刻晨钟响,方可通行。除重疾、生育、死丧外,犯夜者笞打五十。
不过,夜禁自孝宗之后便已逐渐松弛。
特别像李可灼这样的官身,夜间在城内行走,五城兵马司总是能通融的。
李可灼带着重礼来到锦衣卫千户王成府上求见,结果王宅连门都不让进,只说王成在衙门办差未回。
李可灼又是塞钱,又是央求,想请王家下人去锦衣卫衙门向王成通报一声,家奴收了钱,却不办事,扔下一句“有事明日再来”便把门给关了。
李可灼气得不轻,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直奔锦衣卫衙去找王成。
承天门外,御街千步廓东侧为六部官衙;西侧为五军都督府,再往西过一条街有行人司、太常寺、通政司、锦衣卫。
锦衣卫内设诏狱,无数冤魂凝结的戾气,使锦衣卫后街显得极为阴森,普通百姓向来绕着走。
但通常只有钦犯,才会关入北镇抚司的诏狱。
锦衣卫亦负责缉盗,平时抓来的犯人不关诏狱,皆由东西司房先行审理,然后移交刑部拟罪。
小旗钱三江匆匆走出刑房,向千户王成禀报:“千户大人,姓秦的.....”
“招了?”王成放下志怪小说,淡淡问道。
“不是,大人,姓秦的经不住水刑,没气了。”
王成怒目一瞪,顺手就给钱三江一个耳刮子。他匆匆来到刑房,刑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地上满是水渍以及一叠湿透的黄纸,旁边还放着半桶水。
王成走过去一探少年鼻息,果然是没气了。
“废物!全是废物!”
王成大发雷霆,负责行刑的几个校尉、力士垂手而立,头都不敢抬。
钱三江小声说道:“千户大人,眼下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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