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到了七月上旬,江南的雨还是一如既往下着,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即灾难结束后到现在,白云观才开门,出乎意料的是,前来上香火的信徒比起先前和天阳寺竞争的时候,少了整整一半。

得知这件事后,白云观掌门便选择了闭关,甚至不要弟子送饭,没有人知道他在那深不见底的洞穴内部做什么事情。

江南城富豪花钱重建了天阳寺大庙,只是里面供奉的神龛雕像被做了更换。

没人想过新庙应该叫什么,大庙外的无字牌匾就这样在雨中挂到现在。

这天傍晚,江南村炊烟袅袅,雨水罕见地停下了。

所有村民都搬着板凳桌子,带上糕点餐食聚集在村中央的空地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张不问母亲也不例外,她一个人坐在桌前,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这张桌上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其他位置都是有说有笑一家人。

随着夜幕降临,村落间那写着“人道剑仙”四个大字的灯笼点亮小路,远方逐渐有铜锣唢呐声响起,浩浩荡荡的队伍来临,领头人一个空翻落在所有人跟前,紧接着张开嘴对准空气就是一道火焰喷涌而出。

来的正是一群从城里请来的戏班子。

江南村灾难之后,等一些建筑重修以及丧礼举办完了后,村长召集大家募捐,从城里请来戏班子耍乐给每家每户冲冲喜。

就看到两头舞狮在火圈中来回跳跃,随后脸上画着红色脸谱的人走到大伙面前耍刀弄枪,他将长枪甩到空中,每当枪杆子要下落的时候,便用脚接住将其踢向空中,引得周围掌声接连不断。

脸谱戏子没吭声,他张开空荡荡的双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凭空变出一抹红布。

食指拇指捏着红布缓缓抹平,再对准空中一甩,便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无数淌过从天而降,轻轻地砸在每一位看客身上,引得村中孩童上前争抢。

些许村民也捡起糖果拆开吞咽,各色各样的水果味弄得这些人好不欢喜,于是他们从兜里掏出些许铜币甩给面前的戏班子。

张不问母亲就这样怔怔看着眼前一幕,所有人的欢声笑语传进耳中时,她只是默默喝茶,板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这时,刚刚舞狮的队伍中,一位画着黑色脸谱的伙计缓缓走了出来,他满足地看向欢声笑语的村民,最后目光落在角落妇人没有任何神色的表情上。

迈着步子缓缓走了过去,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糖果,特意将几个小众口味的丢了出去,最后伸手递到张不问母亲面前,示意她吃糖。

张不问母亲盯着那家伙的眼眸看了会儿,可能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在村民的注视下伸手去接糖果。

而那画着黑色脸谱的伙计猛然掌心握拳,后退一步,然后一个转身再次面向张不问母亲,刚刚握着糖果的掌心凭空出现一大束拥簇在一起的米白色鲜花,他周身燃烧着火焰,温暖又明媚的感觉呼之欲出。

“好!”

村民拍手叫好,那些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涌上前去将面前所有人围在一起,然后近距离观赏那火光冲天的杂技。

在所有人目光中,红衣脸谱与黑衣脸谱二人带头,所有戏班子成员翩翩起舞,紧接着两把长剑挥舞碰撞,天空中打铁花般的火星子从空中落下。

一火一落,百家安宁!

欢声笑语里,只有张不问母亲站在人群外惆怅地看着眼前一幕,她扫了眼手心的花束,随手一丢,便自顾自朝着家中走去。

嬉戏声渐行渐远,一个人推开空荡荡的屋子进入后院,在清流河边,纤瘦的妇人缓缓蹲坐在无字墓碑前,用手抚摸那墓碑,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不一会儿,淅沥沥的小雨就有落下的趋势,或是想到村里那火热的打铁花与村民,张不问母亲手一挥,雨便停了,她一个人坐在墓碑前喝茶发呆。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道袍少年撑伞驻足观赏这一幕,借着刚刚落下的雨水,他缓缓擦去脸上的黑色脸谱,继续看着朦胧中的妇人。

“不去看看嘛?”

边上,一位黑衣青年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

“知道你还活着,她会很开心的。”

少年只是摇了摇头,用手按住腰间颤抖的黑色长剑,脖颈处便是一只猩红的眼睛张开懒散地观察世界。

“我已经没这资格了。”

张不问长舒一口气,耳边便是无尽低语声,若是闭上眼睛,黑暗的视野中则是北斗七星模样的玩意在脑海里转动。

顾长风所说,藏在身体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邪祟。

在将如流星般的长剑引入手中,用白光诛杀仙人的时候,身体里的东西理应被处理干净。

的确,刘瘸子,马图儿一类的东西被彻底淹没。

但也就在白光吞没世界的时候,他在脑海中莫名看到了北斗星君的样子。

不止他一个人,他身后是各色各样的神龛大仙,他们聚集在一个巨大宫殿内背对着自己回头观望,而在那座巨大宫殿的宝座上,西方王母娘娘则是面带微笑注视眼前一切。

顾长风说,藏在身体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邪祟,而是北斗星君的一份因果。

自己生则星君生,自己死则星君死。

虽然不知道这玩意为何这样做,又是何时把这东西种在身体中的,为了保险起见,张不问还是决定去一趟西边古国,北斗星君的故乡,找一找如何避免因果的方法。

至于脖子,还有脸上长出的红色眼睛,则是在过度使用长剑所留下的后遗症。

恢复母亲伤势,并将江南所有的机缘送给她,母亲在一瞬间内恢复如初,可张不问每当想回家,想跟母亲说话的时候。

那些眼睛就会瞬间暴动起来,自己也会产生一种莫名饥饿感,试图啃噬母亲身上的天道。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张不问才知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东西。

亲情没了,这种情感从今天开始彻底远离自己。

那个为自己违背天道,甘愿扎根红尘跌落境界,看着孩子长大的母亲彻底远离了自己。

为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张不问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回到母亲身边,住进那破烂瓦房吃着夫人做的野菜。

强行接触,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那暴躁的饥饿感,也不知道北斗星君留在身上的因果会发展成什么样,会不会威胁到母亲。

所以今天,混进戏班子,送一颗糖,送一束花,是他最后能做的事。

“走吧。”

张不问小声嘀咕一句,便跟着翁仲缓步离开。

这时,张不问母亲扭头朝这边看了眼,她目力很好,就看到两个缓步离去的青年背影消失在远方。

失落低头,她继续喝茶,沉默良久,她忽然自言自语道:

“来都来了,还藏什么。”

雾气缓缓炸现,八卦图在地面消失,顾长风挠了挠光头,静静坐在张不问母亲身边看着墓碑咯咯傻笑:

“嘿,张婶好。”

“天清派高徒,实属罕见,我记得你们的门规可不允许弟子随意下山,更不允许随意施展手段。”

“嘿,那都是以前的老规矩了,迂腐得很。”

说着,顾长风就给那墓碑上了根香。

“张婶...您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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