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的最后,是沈家领着下菰郡的一众筑基在丰泰庙祭祀神君,四拜三献,焚祝焚帛,凡与祭者,皆受福胙。丰泰神君是飞升登仙的神明,在位的仙人,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这等祭礼是真的可以上达天听,得赐福祚的,因此筑基修士没有谁会缺席,若是心诚所至,祭献一回得的好处没准能胜过数十年的修行。
陈君谋自然不能缺席,尽管因小儿辈的事情闹了些不愉快,但只要没撕破脸,大家表面上就还是一团和气。
带着道白飞到地上,陈君谋望了眼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的下菰城,轻声叹息。
“你的伤无碍吧?”
“伤势无碍,道紫会一道治伤的术法,已帮我看过了,谢过老祖关心。”陈道白说着,把沈才思给的那张筑基符箓从袖中取出,双手递上。
“你拿着吧,这东西在我手上不过是多一道手段,在你身上却能保命。”
陈君谋扭回头,看着道白。
“这次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陈道白略有些踌躇,他觉得自己处置得应该无错,可自家的老祖是何等人物,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自己会不会耽误了老祖的事,他不敢确定。
“今日里事发突然,未能与老祖商量,我便自行决断了,若是误了事还请老祖责罚。”
陈君谋摆了摆手。
“你只说如何想的便是。”
道白深吸一口气,徐徐道来:“自那日随沈求欢自归来峰到下菰城,我逐渐察觉到了,这次的大祭,恐怕是沈去傲一党故意在设计利用我们陈家。沈求欢盛情结交于我,又故意去激那性情狷介孤高的沈道云,意图昭彰,心思如小儿辈一般好猜,莫说是我,恐怕沈道云也察觉到了,这是在挑拨离间,逼我家站队。”
“既然沈道云能看出这小儿辈一般可笑的阴谋,为何还要出剑?你又何不与沈道云说清楚,免去今日这场祸事?”
陈君谋说话时面无表情,让陈道白无从猜测老祖到底认不认同自己的做法。
“回老祖的话,我与沈道云初次相见,其谈吐明晰,见识有地,可一个月来却死心眼一般的厌恶我,乍看是其人狷介孤高,但仔细想一想,实在反常,恐怕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此人明知那是挑拨离间,还故意出剑,恐怕是将计就计,借沈求欢显而易懂的计谋,让众人以为他中计,实从而掩饰其本意。”
“什么本意?”
“试探我的修为。”
虽然知道有陈君谋在此,应该不可能被人窃听,但道白还是下意识的朝四周看了眼。
“恐怕,有人在疑我,又不想暴露其真实身份,所以才用这种技法,试探于我,再把此事掩饰为沈求欢的计谋所致。”
陈君谋的目光晦暗不明,或许道白说的他已经想到了,但不妨碍他继续询问。
“你觉得会是谁?”
道白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天上。
陈君谋微微露出笑容,他明白道白的意思,也很欣赏这孩子的谨慎。有的事情不必宣之于口,心领神会就好。
“那么,你觉得我家该怎么做?”
“现今郡中形势以沈氏为独霸,难以动摇。二沈之争,涉及根本,难以转圜,我家若是一味避之,想要不惹烟尘、独善其身,恐怕是不行的,从沈求欢到归来峰那一刻起,我家便已然身在局中了。因此道白以为,与其左右不定,徒惹双方嫌弃,不如干脆以身入局,择其一者助之。”
“那你觉得,我家该助谁?”
陈君谋一句一问,但陈道白知道,老祖不是在问自己该怎么办,而是在看自己能怎么办。
“助其弱者。”
陈君谋深长的眸子微微微微眯起,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陈道白的这一面,以往的陈道白在自己面前总是格外懂事乖巧,成熟稳重,连陈君谋自己都觉得,这个曾孙实在太像自己了,潜龙勿用,别鹤在野,道白和自己年轻时还真是相似,都是一样的善于隐忍自己的心思。
而这一回,他逮到机会,开始展露自己的峥嵘,真没辜负这副像极了的容貌。
“说下去。”
“助其弱者与强者争锋,二沈越是相争,便越是削弱沈氏的实力。沈氏独霸下菰郡许多年,只有他们足够弱了,各家脖子上的绳索才能松上一松。”
说到这里,陈道白谨慎的不再说话,但意思已经足够明白了。
他小心地看了眼老祖的表情,然而陈君谋脸上还是不露喜怒。
“你的意思我晓得了,刚才出了那样的事情,求法和道紫一定很是担心,你去吧。”
虽然不清楚老祖的心意,但道白还是能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下菰城不是继续深谈这个话题的地方。
他恭恭敬敬的拜别陈君谋,自去寻道紫了。
“这么说,沈家家主赔了你一张筑基符箓,沈道云那小子也把自己的法剑赔给你了,这一下多了一张筑基符箓和一把炼气法剑,倒真是因祸得福啊!尤其是这张筑基符箓,咱家里没有擅长符道的修士,也就老祖手上有两张,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哟!”
陈求法听完了那一会儿天上发生的事,对道白收获一张筑基符箓和一把炼气法剑极为兴奋,不过却没有生出什么贪念,毕竟这是道白自己用伤换来的,理当属于道白。
陈道白握着【三尺竹】,这把法剑入手冰凉,似有孤高不群之意,再加上本就是为沈道云量身定制,在他手上并不怎么趁手。
“四伯,我没学过剑,这把法剑实在用不趁手。不如放在族里,带出去也显得招摇。”
陈求法扫了一眼道白手中的法剑,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此剑品质上乘,虽然只是炼气级别,却也是难得的良器了。
“留在你手上也不妨,反正今后你也是在家中修行,能到哪里去招摇?”
说罢,他瞥见一旁道紫正在缝补道白唱戏时穿的蟒袍,沈道云那一剑恰好挑去了蟒袍上的一只龙眼,把衣服上的四爪蟒蛇变成了独眼龙。
他不由感叹起来:“沈道云这个人真是,竟然刻意挑掉一只龙眼,这莫不是在羞辱你?”
道白摸了摸自己的瞎眼,摇头道:“沈道云自比青云,自视甚高,我觉得他不会屑于用这等手段来羞辱人。与其说是羞辱,倒更像是在威慑吧,他能挑掉我服袍上的龙眼,自然也能真把我的眼睛挑下来,这是叫我不要瞎看的意思。”
陈求法皱了皱眉头,道白虽然有一道极品阳气,可为了藏拙他不敢轻易暴露这道气,而排除这道极品阳气的威力,他同沈道云放对恐怕还真没有几分胜算,毕竟頹云剑法乃是二品中一顶一的上乘术法,沈道云即便只是入门,施展出来威力也不小。
反观道白,本就修道得晚,这些年又花了许多时间在学戏上,到现在都没精力去修习一道像样的术法。
“现在大祭也过了,六年厚积薄发,我看你早已达到了炼气初期的圆满,只欠一道合适的气便可突破中期。你修习的功法黄阳要术,修的是离位、乾位和震位三种气,我看你可以准备起来了,另外我再给找一道合适的术法,你也十六了,这几年家中又走了几位流字辈的老人,有些事情不得不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了。”
“小侄明白。”
陈求法点点头,看向一声不吭默默补衣裳的道紫。
“道紫倒还能在山上继续安心修炼几年……不过依你的性子,肯定是宁可跟着道白的吧?”
道紫浅浅一笑。
“四伯懂我,小阿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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