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个男孩啊!好漂亮的孩子啊!”

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接着是重重的巴掌声拍打在婴儿的屁股上,一下、两下、三下,然后是急促的噼噼啪啪连续不断的拍打声。

“我看看,让我看看我的儿子。你轻点,轻点,他怎么经得起你这样打啊!真是的。”

一个孱弱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这是我们的儿子,他爸,你看,这是我们的儿子。”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好了,快别哭。你刚生完孩子,可不能哭的。把孩子给我吧,让我来好好看看这个小家伙。”

一个男子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喜滋滋的声音。跟着,一双大手接住了这个小肉团。

“咦,这是什么?”

小肉团趴伏在男人大大的手掌上,他四肢乱蹬,猛地把头高高抬起,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前方,开始放声大哭。

“哭了,哭了,终于哭了!这孩子,怎么跟别的婴儿不一样呢,都出生十多分钟了,才哭出声来,吓我一跳哦。”

苍老女人如释重负的轻笑声,年轻女人的哭笑声,还有男人的疑问声混合在了一起。

苍老女人又紧接着加上一句:“快扶住他的脖子,哪有一出生的孩子就能抬头的,可得当心点哦,这孩子,真是与众不同哦。”

一团阴影围拢过来,小肉团被圈在阴影里。

小肉团的后背上有个蓝色的胎记,像一朵小小的梅花一样地绽放着。不知是光线的原因,还是人们的错觉,那一朵蓝色的梅花像翅膀一样,似乎在轻轻地摆动着,同时,随着这有节奏的摆动,一些萤火一样的蓝色光点正源源不断地从花朵中生发出来,飘到空中。

三个大人都看呆了,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都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出现幻觉了。他们不由自主地揉揉眼睛再看,发现,那光却更加透亮了。

“奇了,奇了,这孩子可真是奇人啊!我这一生接生过数百个孩子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奇特的事情。可见,这孩子恐怕不是凡人投胎的哦!将来肯定了不得的,了不得的哦。”

老女人啧啧啧地感叹道。

“那就是说,我的儿子是仙人投胎的了!哈哈哈哈哈!”

男人爽朗的笑声震得似乎整幢屋子都摇晃了起来。

他又继续说道:“我蓝家的孩子,偏偏后背上还有一个蓝色的梅花一样的胎记。这胎记看起来像梅花,但是再仔细看,又像是一对小小的连在一起的翅膀,而且似乎还一扇一扇的,在动呢。”

两个女人的头又忍不住一起凑了过来,她们仔仔细细看了又看,都频频点头,说道:“就是啊,刚才以为是错觉,现在再看,却越看越像是一对翅膀呢。”

男人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哈哈哈,蓝色的胎记,像梅花又像翅膀。我想啊,他就是奔着我蓝家来的啊,哈哈哈哈!仙人投胎到我蓝家了,那咱们就叫这孩子蓝仙吧。”

两个女人都笑着连连点头,说:“这名字真不错!好听!也形象妥帖。”

初为人母的年轻女人更是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体,她把自己苍白的嘴唇贴在婴儿粉嫩的脸蛋上,一边连续不断地亲吻着,一边颤抖着声音,不住口地叫着:“蓝仙,仙儿,仙儿。我的宝贝儿子,妈妈的心头肉哦。”

蓝仙就是我,我就是蓝仙。出生两天后我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我的家在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父亲是渔村的村长,他整天很忙,不是领着村里的男人们定期出海打渔,就是和村民们一起把捕上来的鱼分类,送到邻近的街市上去卖。

我半岁之后就跟着父亲出海了,那个时候,我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母亲不放心,说什么也不肯把我交给父亲,父亲却笑呵呵地说:“你怕啥,咱们的儿子可不是一般的孩子的。”

我好像听懂了父亲的话,在母亲的怀里拼命蹬着两条腿,一边大叫,一边冲着父亲伸开双臂,似乎再一用力,我就能自己跳到父亲的怀里去了。

父亲从母亲手里接过我,大大咧咧地说:“我家的小男子汉要出海啰!”然后,他用他那胡子拉碴的嘴,在我的脸蛋上亲了又亲。我感到,自己脸蛋上又疼又痒,不知道是舒服还是难受,只得哭笑不得地冲着父亲咧了咧嘴。

那是我第一次出海,现在回到那个几月大的自己,当父亲抱着我跨上甲板时,我明显感到了后背上突然而来的奇痒无比,以至于我不停地在父亲的怀里扭动着小小的身躯。父亲以为我是太兴奋了,他笑着抱紧我,不停地拍打着我的后背。他的拍打,正好替我止了痒,很是舒服。

在航海期间,父亲有时把我放在船舱里,我隔着舱门看大人们忙碌;有时父亲直接把我放在甲板上,任由我在甲板上爬来爬去。其他的叔叔爷爷们总会担心我掉进海里,父亲却爽朗地笑笑,摇摇头说:

“我这儿子,天生就是属于海的,海只会保护他,不会要他的命的。再说了,他可长着一对蓝翅呢。哈哈哈哈哈!”

也有时,父亲会把我背在背上,边打渔边对着我说这说那。我似懂非懂,但随着父亲身子的摆动,我感到特别的好玩,于是在父亲的后背上,我的小手很自然地拍在一起,并且咧开小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的后背还是会经常痒得难受,有时我自己就着舱门什么的蹭一蹭,有时就借助父亲的手拍一拍。但是,一旦离开海,回到村子里,这后背的奇痒却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和父亲出海的日子里,我还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有一天,大概是我七个月大的时候吧,父亲把我放在甲板上,自顾自地去收拾那些刚捕上来的鱼。

我在甲板上爬来爬去,尽量抬头看那些在篓子里跳来跳去的大鱼,可惜我人太小了,几乎看不到它们。

突然,一条鱼从大大的篓子里蹦了出来,一直蹦到我的脚边,差点把我弄倒,它身上的海水溅到了我的身上,打湿了我的衣衫。

我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举手去擦。等我再睁开眼睛时,那条鱼正趴伏在我的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那是一条看起来比我还大的鱼。它的身子很粗壮,宽阔的鱼嘴一张一合,正拼命地喘着粗气,喘着喘着,突然,从它的鱼嘴里蹦出一条小鱼来。我惊得睁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那条小鱼,边抓边咧开了嘴,笑出了声。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口水像白亮的粉条,正成串成串地往下落。

但是,与此同时,我感到,我的后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我扭着身子,歪了歪嘴,差点哭出声来。好在,那种突然而来的疼痛的不适感随即消失了。

我的全部注意力又集中到眼前的小鱼身上去了。

这是一条鱼吗?金黄色蝴蝶纹的鱼身,隐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蓝,鱼鳍和鱼尾巴是很有层次感的褐红色,且连在一起,很宽,像孔雀开屏一样地张开着,两只鱼眼睛像夜明珠,晶莹发亮。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条似乎从天而降的鱼儿,像是看到了一件好玩的玩具一样地兴奋起来。

我毫不犹豫,两只手快速扑上去,竟然真的一把抓住了它。

突然,那条大鱼拼命地扑腾着身子,对着我,喘着粗气,吐着鱼的气息,闷闷地发出了声音:

“放了它,请你,把它放到海里去。拜托,把它放到大海里去。”

“嗯?”我愣住了。

这条鱼是在跟我说话吗?别忘了,我只是一个七个月大的婴儿,我自己还不会说话呢,这条鱼竟然比我还厉害,它竟然会说话,我忍不住扯着嗓子哭了。

憋屈啊,真够憋屈的。

我抬起头下意识地寻找我的父亲。我看见他和其他的人又开始拉网了,哪里顾得上我。

我撇了撇嘴,收住了自己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里的小鱼,又胡乱地擦了擦眼睛。等我再睁开眼睛时,我看见那条漂亮的小鱼竟然趴伏在我的膝盖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找到了最让它舒服的休息的地方。

而我的后背,又传来了阵阵针刺般的疼痛。

我扭动着身子,咧了咧嘴,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疼痛感渐渐消失了。

我静静地看着自己膝盖上的小鱼,似乎心里在想:它怎么不动呢?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

我忍不住用手轻轻碰了碰它,可是,它还是没有动。

我慌了,也有点不知所措了,鬼使神差般的,我求援似地看向大鱼。

“请你把它放到大海里去,你能做到的。而它,有一天会回来报答你的。”

大鱼缓慢地吐出嘴里仅剩的几个泡泡,声音低沉地说。

我没有多想,只是小心地捧起小鱼,向船边爬去,然后,我依着船身,一级一级爬上一个木头梯子,再费力地站了起来,贴着船的边沿,把小鱼抛进了海里。

我刚做完这些,突然船剧烈摇晃了一下,我一个踉跄,从梯子上滚落了下来,屁股重重地摔在甲板上,疼得我脱口大叫了起来:“爸爸!”

这叫声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吃惊地看着我。

父亲愣了一秒钟,随即快速冲过来抱起我,嘴里喃喃地说道:

“我的乖乖,心肝宝贝,你这是干什么呢?”

“爸爸,爸爸!”

我又叫了两声,并伸手抓住父亲的胡须,把自己那张被眼泪鼻涕涂得脏兮兮的脸凑上去,咯咯咯地笑了。

“你们听见了吗?我的儿子会叫爸爸了,我的儿子会叫爸爸了!”

父亲把我举过头顶,兴奋得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期间,我尽力回过头,看了看甲板上的那条大鱼。

它一动不动地趴伏在甲板上,两只鱼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然后又慢慢地闭上了。

我一开口说话就一发不可收拾,很快我就学会了说许多话,然后八个多月大的时候,我学会了走路,十个月大时我已经能在船上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了。

“仙儿,把那柳条筐拿给爸爸。”父亲说。

“仙儿,过来,帮爸爸把这条绳子的结解开。”父亲说。

“仙儿,来,和爸爸一起使力,把网撒出去。”父亲说。

“仙儿,你又躲哪儿玩去了?快过来,和我们一起拉网!”父亲在叫我。

父亲总在指使我做这做那,好像我已经长得很大很大了似的。而我,也乐此不疲,除了偶尔躲到船的某个角落里玩耍之外,我每天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听后他的指令,做着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慢慢地,我就成了父亲越来越得力的助手了,而我生长的速度快得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很快,我就度过了自己的周岁生日,然后是两岁,三岁。

我三岁半了,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成了出海捕鱼队里的一员了。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做了一件大事,一件轰动了整个村子的大事。

那天天气很好,海面风平浪静,是出海打渔的好时候。

我刚吃完早饭,正帮着母亲收拾着桌子,就听到父亲在叫我:

“仙儿,快过来,收拾收拾,我们该出海了。”

我答应着,匆匆丢下碗筷,接过母亲递给我的干粮袋子,朝父亲跑去。

突然,在我正前方的一棵海边棕榈树莫名其妙地倒了下来,只听“啪”的一声,树断了。

我惊得止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这棵断了的大树,又抬眼看了看茫茫的大海。

海的那一头在哪里?有多远?我不知道,但我分明感觉到,对,是感觉到,而不是看到,在那遥远的远方,有一堵黑墙,正越砌越高,似乎与天连在了一起。

“不好!”

什么不好?我也不知道,也说不上来。我只是下意识地抬腿向父亲那边跑去,边跑边叫道:

“爸爸,爸爸,今天不能出海,不能出海!”

父亲正忙着指挥男人们收拾着各大捕鱼用具,向船上运去。他看到我,大声说道:“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点收拾好了准备上船?”

“爸爸,爸爸,今天不能出海,不能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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